既然如此,那杨驰必须得拿出些让裴瓒在意的筹码,逼其就范。
杨驰不了解裴瓒,不知道他想要什么,此时此刻身在寒州,更拿不出什么利益承诺。
但是唯有一点很清楚。
那便是,无论是谁,总归是惜命的。
特别是像裴瓒这种前途无量的朝廷官员。
未来的无限仕途,权势地位,锦衣珠宝,都得有命才能享受。
杨驰举着茶杯,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回味着咂咂嘴:“御史大人若是不想这么做也没什么,毕竟在您的眼里,我是个十恶不赦的人,而您清贵高洁,不愿与我合污,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如此一来,怕是您要留在寒州了。”
“你敢威胁他?”旁边的裴瓒还未开口,沈濯却忍不住了。
“威胁?我也不过是谈谈利弊,御史大人就在京都,应该最清楚了。”
在沈濯的心里,替皇帝查案并不重要。
就算是将寒州里外清理得干干净净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毕竟整个大周上下都烂透了。
只处理这某一处,而不整肃全局,是起不到丝毫作用的。还极有可能一不小心,就触发了全局的崩溃。
况且,就寒州一事而言,让杨驰伏法也并非根本,而是要切断这人与其背后势力的联系。
所谓治病去根,找到病灶才是关键。
先前沈濯在寒州内的小打小闹,很有可能已经引起了杨驰的注意,以至于在今日被坑了一手,还连累了裴瓒。
而他一直忍气吞声,没有出手化解,纯粹是因为裴瓒在侧。
不好叫人瞧见太多见不得光的恶事。
另外,也有时机不成熟的原因在。
可现如今,杨驰都要踩在他头上了,再不做些什么,怕真是要被看扁了。
沈濯沉下目光,细细盘算。
呼吸之间,连给杨驰收尸的方式都想好了。
包括杨驰身后那人,他也算计好,该怎么送给对方一份大礼。
“可笑。”一直没有动静的陈遇晚突然出声。
他提着剑,快走两步,在一众卫兵的注视下,接近了杨驰的位置。
可他并没有莽撞地冲上去一剑了结杨驰,而是跟先前的裴瓒一样,以高高在上的目光蔑视着对方。
陈遇晚声音尖锐:“你以为谁都会像你一样吗?担任一方要员,却勾结外贼残害百姓!”
“与我是否相同,要看御史大人的选择。”
杨驰并不把这几句话放在眼里。
他抬了抬手,让酒楼大堂内的一众卫兵做好准备。
但凡从裴瓒那里听到半个不字,他便挥挥手直接解决这些碍眼的人。
与此同时,他又满眼笃定地看着裴瓒,觉得对方一定会为了活命应下他的。
两难之际,裴瓒的视线在几人身上打转。
暗地里那些锐利的剑锋早已对准了他们几人,裴瓒也意识到,只要他表现出微末的拒绝之意,杨驰便不会再与他周旋。
答应杨驰,保全所有人,也意味着他自愿坠入污泥。
虽说日后会有反悔的机会,裴瓒也必然不会真心地跟杨驰站在同一阵营,可他要是越陷越深无法自拔怎么办?
今日杨驰就敢设局算计他,难保来日不会。
身在寒州,总是有许多力不从心的时候。
不答应的话……
他们这一行人连日后都没有。
裴瓒咬咬牙:“杨驰大人可真是深谙人心啊。”
“别浪费时间说这些没用的话。”杨驰不给他任何犹豫的机会,“我并非要跟大人合作,而是身在此处,大人要么听我的,要么去死。”
说得可真够直接。
裴瓒微微阖眼,感受到酒楼大堂之内传来几道细碎的脚步声。
再仔细一听,刀剑亮相。
陈列在此的卫兵明目张胆地拔出了刀剑,一步步地向他们靠近。
意思便是在告诉裴瓒,再犹豫下去的结果也是死。
眼见着那些人越靠越近,陈遇晚持剑的手抵上了裴瓒的后背,连沈濯也无比谨慎地起身凝视着那些人。
他不能再拖延了。
裴瓒直视眼前的杨驰,一手压在陈遇晚的胳膊上,另只手碰了碰沈濯的手背。
“大人且说说,想要什么样的结果吧。”
第82章 鬼神
闻言, 杨驰心满意足地笑了。
眉眼间染上些许喜色,但仍旧压不住本身的戾气。
看上去,小人得意的感觉更甚。
杨驰撂下茶杯, 贪婪的的神色在清浅的茶水中流转,舔舔嘴唇,正想说出心中打算,可酒楼外的天气,却在倏忽之间阴沉下来。
未落雨雪, 仅是狂风大作。
大概是杨驰的做派, 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想要降下几道天雷来惩罚他。
一道无名邪风率先吹来,在空旷无人的街上呼啸, 将随意放置的木凳箩筐刮倒, 肆意地撞到街面墙面, 发出“砰砰”的声响,再把敞开的窗子吹得连连作响,怎么也止不住,活像是有人在刻意摇弄小窗。
直到最后, “嘭”得一声,窗子被风重重地摔到墙面上。
“啪——”
杨驰手边的茶杯落地,清淡的茶水淌了满地。
他的眼中先是一惧, 随后则欲盖弥彰地移开了视线。
坐在桌边,裴瓒身边的两人侧立, 如出一辙的紧张神色, 压得氛围剑拔弩张。
往四周看去,除杨驰外,众人也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 各自都亮出了趁手的家伙式,将三人围困其中。
而裴瓒并本人没有表态。
对面的杨驰不说话,他亦看不出悲喜哀乐。
所有人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僵持在原地,静默着,等待对方说出心里所想。
杨驰迟迟没有开口。
只见他瞪着溜圆的眼睛往阴沉沉的屋外望过去,而酒楼外面的天气说变就变,瞬息之间,屋里便昏黑得只能看见几个恍惚人影。
风声呼啸,杨驰的脸色也随之变得难看。
酒楼老板立刻识趣地燃了许多油灯蜡烛,殷勤地摆到他们几人身前的小桌上。
然而,屋里刚亮起来没多久,就有几缕冷风紧随其后泄进来,还没人反应过来,离着杨驰最近的那几盏蜡烛瞬间便被风吹灭了。
甚至,仰仗着旁处的明光,还能看见幽幽的青烟消散。
刹那间,杨驰脸色铁青,黑得堪比锅底。
他紧蹙眉头,盯着那不给面子的蜡烛,心里多了些疑影——
离着风口最近的没灭,裴瓒面前的也没灭,怎么唯独他身边的这几根蜡烛熄灭了呢?
老板察觉到不对劲,立刻拿了旁的烛火做引,再度将那几只蜡烛点燃。
临着烛光,杨驰的表情重新亮起来。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烛芯受潮的缘故,同其他蜡烛一起在风里摇晃片刻后,又极不留情地灭了。
场面实在压抑到让人不敢喘息。
老板站在原地,半张脸隐在阴影里,不知该作何解释。
仅觉着落在身上的视线越来越冷,若是再不有所动作,恐怕杨驰的鞭子就要落到身上了。
见状,酒店老板直接将他们眼前的蜡烛调换,那几只燃得旺盛的蜡烛挪到杨驰面前,熄灭的那几只则被摆到裴瓒眼前重新燃起。
终于不再随风熄灭了。
为了以防万一,酒楼老板马不停蹄地跑去床边,挨个将窗户掩好,漏风的缝隙也尽数拿布条堵住了,仔细检查几番,确保绝对不会有风漏进来,来停了手,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等候差遣。
杨驰并不在意这种小举动,而在坐在小桌旁,紧盯着对面的裴瓒。
两人离着不过半米的距离,明晃晃的烛光清晰地映照在脸上。
裴瓒清瘦,眼神沉重,又略带了几分不染世俗气的清绝,但很快,他的眼里透露出几分不容冒犯的庄严,活像是换了一个人,坐在杨驰面前,持重平稳,没有半点兵荒马乱的急迫感。
反观杨驰,本是有些积年累月的经验,能做到临危不乱,也不会为着这一时的不吉利慌乱,但现在的他,却明显地慌了神,哪怕强行维持住表皮,内里却早已塌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