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瓒听了都不想接话。
明知道他们在蓄意奉承, 却不得不硬着头皮接下来。
只怕今日他下朝归家之后, 裴宅的门槛都要被踩烂了。
幸而皇帝来得极快,没给这些人继续闲聊的机会,甚至有的人都没打上招呼,就匆匆忙忙地进殿了。
今日早朝, 裴瓒必然是主角。
也不枉他连夜准备,寒州之事被他一字一句地讲出。
寒州百姓的苦楚,官员的肆意妄为, 彻底激怒了皇帝,一封封圣旨接连批下, 如同一道道惊雷在京都城中炸响。
当然, 这雷过不了多久就要劈到寒州了。
……
“韩苏,你先回去吧,替我求一求父亲, 帮着应付下登门的客人。”
下了朝,皇帝出人意料地没有召他,裴瓒也乐得清闲。
佯装着自己耳聋眼瞎,在离开大殿之后,就急匆匆地溜了出去,至于身后那些喊着“大人留步”的,他全当没听见。
可是回家之后,也免不了应付登门拜访的。
索性,他就不回去了。
吩咐着韩苏通知裴父几句,而他自己要去躲清闲。
至于昨日突然出现的心悸,他暂时不想追究,等着系统下次冒出来的时候,再好好问问,毕竟当下他就是裴瓒,不是旁人。
韩苏听了他的吩咐,乐呵呵地说道:“少爷是去找谢家少爷?”
“算你机灵。”
“少爷现如今是少卿了,压了谢家少爷一头,必然要去炫耀的。”
“我是那般俗气的人吗?”
裴瓒知道他在玩笑,也不在意,顺着韩苏的话笑了几句,瞥见宫门里有人追出来,他赶紧跑走了。
就在那数道圣旨之中,夹杂着道不那么狠厉的——
督察院巡按御史裴瓒,奉旨监察寒州,披肝沥胆,尽心竭力,于社稷有功,是为朝廷砥柱,特授鸿胪寺左少卿一职。
鸿胪寺少卿,从五品。
早朝上裴瓒陈述寒州百姓苦情,引得皇帝震怒一事,早已经传开了。
裴瓒升职的事情自然也传到谢成玉的耳朵里。
只是两人一见面,并没有想象中的欢喜,各自安分守己地坐在椅子上,议论着“鸿胪寺少卿”一职。
“督察院虽不是好地方,陛下却极为看重,比起鸿胪寺也强了不少,现如今你分明是带着功劳回来的,怎么给了你鸿胪寺少卿一职。”谢成玉蹙着眉头,猜不透皇帝的意思。
在他眼里鸿胪寺并非是好去处,此番虽然升了官,却不如留在督察院。
明升暗贬,还让裴瓒成为众矢之的……
实在是奇怪。
裴瓒经他提醒,也想不明白。
但他的心思没放在这上面,也不在乎鸿胪寺少卿一职究竟有何不好。
裴瓒只顾着胡说八道:“你在大理寺,我在鸿胪寺,要不咱俩剃了头做和尚去吧。”
“……”谢成玉无语。
裴瓒见他不说话,吊着眉梢凑过去瞧他。
谢成玉哑了片刻才笑出声,羡慕着裴瓒的没心没肺。
“裴少卿啊,现如今可是风头正盛,以后还得靠少卿多多提携。”
裴瓒立刻端着杯子以茶代酒,顺便压低声音故作老成:“谢大人此言差矣,大理寺才是前途无量啊!”
两人一碰杯,所有的愁肠暂时抛到了脑后。
谁管鸿胪寺是什么地方,反正裴瓒已经安然无恙地从寒州回来了,不管再经历什么,都不会有比寒州更差的了。
嬉笑完了,谢成玉放下茶杯,收敛笑意,冷不丁地扭过头来凝视着裴瓒,并且没急着开口说话,只冷脸吓他。
“怎么了?”裴瓒整了整领口,觉得有些别扭。
“裴瓒,我有事要问你。”
直呼大名,估计问得不是什么好事。
裴瓒瞬时惊醒起来,绞尽脑汁地思考着他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也回忆着方才提起寒州之事的时候,有哪里说漏了马脚。
谢成玉的视线在他脸上飘了半刻,将他的紧张尽收眼底,而后才开口问道:“你与盛阳侯府世子……”
是那些传闻!
裴瓒在心里暗叫不好,来找谢成玉之前,他竟然把这件事忘了,要知道谢成玉对沈濯可是抱有很大的意见,不愿他跟沈濯来往的。
“我跟他没什么的,别听那些风言风语。”
“我听人说,世子爷一路追你到寒州,对你的心思至真至诚,可方才听你的寒州之行,却并未提起他。”
裴瓒那是刻意隐去了跟沈濯发生的事情,就算不得已提起,也都把事情按在了他自己或是陈遇晚头上,在他的嘴里,这一路根本没有沈濯这个人。
不料他的说法,恰恰跟谣传的不一样。
裴瓒摸了摸脸,说道:“你也知道那是街巷里胡说八道的,不能当真。”
“言诚,无风不起浪。”许久未听见这称呼,乍一听见,倒像是谢成玉在提醒他要说真话。
“的确见了几面,不过没有传言那般厉害。”
谢成玉的眼神仍旧不信,特别是视线落在他的耳垂上,看见了那两个穿耳后留下的小孔:“你与旁人说的,都是在寒州遭了非人的待遇,甚至留下了羞辱你的印记,可我瞧着,这倒像是北境女子的穿耳习俗。”
裴瓒倒吸一口凉气。
他知道谢成玉见多识广,不料连这穿耳一事也清楚,眼见着瞒不过去,裴瓒心里起了如实想告的想法。
可沈濯那些事能如实想告吗?
不是他信不过谢成玉,只是把沈濯的所作所为说出来,恐怕谢成玉也要多几份危险。
“我跟他……”裴瓒视线飘忽,语气犹犹豫豫,“是有些来往,他刚好游历到寒州,同行了一段时间。”
“游历到寒州?”
街头传的可是沈濯特意去寻他。
如果不是倾心已久,又怎么会在被逐出京都后,刻意蹲着裴瓒的消息,在无所顾忌地追过去呢。
是人都知道寒州不是什么好去处,温暖的时节去游玩一番也就罢了,可现如今寒州正冷着呢,寻常人不会轻易地前往寒州,哪里还有人会特意去游历。
这理由实在是太荒唐!
“你最好实话实说。”谢成玉的态度不容置疑。
“好吧。”裴瓒叹了口气,“你不知道他有多过分!一路上死缠烂打,让他走也不走,还拿出钱财来诱惑我,我自然不是那种贪慕钱财的人,可他实在不要脸,趁我在路上缺钱缺粮,就要挟强迫,手段实在下作!”
一股脑地把脏水泼到沈濯身上,把自己塑造成可怜无辜之人,偏偏谢成玉无比信他的话。
“趁人之危,无耻之徒。”谢成玉冷脸评价,“不过你放心,回了京都,有陛下和长公主,他不敢再那么对你,你也好跟他断了来往。”
这倒是有点难。
皇帝极大可能不在意这种事。
而长公主……都把贴身侍女送到他那里监视他了,很难猜测长公主现在是什么想法。
更何况,裴瓒也逐渐摸清了自己的心思,对沈濯并不是话里那样抗拒,也想着辞了谢成玉之后,就去打听一下沈濯的下落。
裴瓒在谢成玉的注视下摸了摸鼻尖,犹豫着说道:“他也不都是这般恶劣,虽然总是诓人,言语举止也不正经,可在寒州若是没有他的助力,我也不能回来得如此顺利,至少也要拖上个把月。”
甚至,小命也要交代在那里。
“可你终究是不情愿的。”
“不情愿……”
如若是刚到寻芳楼时听到这话,那裴瓒必然会点头如捣蒜。
可现在一切的事情都过去了,他与沈濯之间绝非寻常的爱恨情仇,反而是无数的复杂情丝交织在一起,将两人紧紧缠绕,他也不好一口就肯定地说自己情愿与否。
见他犹豫着,谢成玉的目光也变得复杂起来。
“情不情愿,也走到这一步了。”
“那你下一步准备做什么。”谢成玉担心他会遭遇和自己一样的闲言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