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裴瓒为何在红玉庄待了许久,没有听到皇帝任何动静的原因。
那长公主费尽心思地把他拉过去,又是为了什么呢?
裴瓒有一个可怕的念头。
这个念头也许诞生于二十多年前,诞生于长公主的心中——
称帝。
二十多年前,也许就出现过一次机会,只不过在种种机缘巧合之下,长公主没能成功。
毕竟,要当史无前例的人,还是太难了。
沈濯见他这副陷入沉思的模样,有几分不悦,在案几上撑着脑袋,哼唧几声:“现在,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你可以向你的皇舅舅投诚。”
沈濯轻笑,拉着裴瓒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让他感受那勃勃的心跳:“我身上流着北境的血。”
“哦~”
裴瓒一声吟哦,俯身摸着沈濯的脸,似乎又想明白了什么。
“所以,那对母女,你到底要做什么,不能只是来诓骗我吧?若是只用来对付我,那未免也太大材小用了,你只需恐吓我几句,我就吓得不行呢?”
沈濯就着他的掌心,轻轻地蹭了蹭,尽是撒娇卖乖的姿态,像极了裴瓒刚认识他的时候。
“当然不止用来吓你。”
还要吓一吓别人。
“小裴哥哥,母亲经不起你这么挑衅她。”
沈濯自然是爱他的。
哪怕掺了很多的不诚实,但也是局限在自己能掌控的范围内。
可裴瓒的所作所为一旦超出了他所能把控的限度,惹恼了长公主,那他可未必能保证裴瓒的周全。
“沈濯,我发现你真的是坏透了。”
“啊?”沈濯懵逼,不知道裴瓒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若是说他平时的所作所为,那他无话可说,但若是说他对裴瓒不好,那可真是有苦说不出来。
“你有事相求,便是小裴哥哥,无事发生,便直呼我的名讳。”
“不是有事相求,而是好言相劝!”
“呸!什么好言相劝!”裴瓒啪地一声拍着桌子,弄出不小的动静,引得旁边人频频侧头,“世子爷!我是那般不堪的人吗!”
“小裴哥……”沈濯满眼清澈,完全不知道这是在演哪一出。
“您用皮相勾引我也就罢了,到如今却还要往我身上泼脏水,我怕是受不起您的恩情!”
突兀的几声高喊之后,彻底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只后裴瓒迅速起身,径直走到大殿中央,长袍一掀就跪了下去,说话时,声音有些哽咽,但神情中更多的是不屈。
“陛下,微臣与世子同坐,觉得有些恶心,想出去透透气。”
第151章 演技
皇帝与长公主之间的明争暗斗压得人喘不过气, 迫使着原本所有人将注意力放在康王身上,谁也没想到会横空出来裴瓒这一遭。
当着一干皇亲国戚的面,说沈濯恶心。
也不知道是谁给的胆子……
不说沈濯没反应过来, 那一个个的都眨眨眼,满脸呆愣地看过来,猜不透裴瓒要作什么妖。
到最后,竟也没人站出来指责他言行无状。
甚至,在皇帝满头雾水地点点头后, 让裴瓒毫发无损地溜出了大殿。
沈濯看着空荡荡的手心, 方才裴瓒起身时, 他气急败坏地想讨个说法,但长公主的目光过于灼热, 逼着他不许将人留住,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裴瓒从他手上滑走。
一时间成了笑柄, 沈濯不甘心,愤愤地拂袖起身,像是气急了。
他循着夜色而去,茫茫然地走在宫道上, 绕着御花园的假山池塘,四处搜寻着裴瓒的身影,同时, 沈濯的心里维持着一股诡异的平静。
分明他知道裴瓒看透了他,但却并不觉得自己会因此得到厌弃。
几个月的光景, 却早已不似从前。
只是, 他的这份平静之下,潜藏着更多对未知的迷茫。
从来都是觉得没什么瞒不住裴瓒的,现实却在一点点地土崩瓦解, 看似布下了天罗地网将对方缚住,实际上被四处掣肘的是他,掉入圈套的还是他。
沈濯兀自低头走着,对于身边的所有都视而不见,黯淡的月光落在他的脸上,勾勒出面庞的虚影。
仿佛冥冥之中,也认定了裴瓒也会走上相同的路一般。
“咳……”
果不其然,裴瓒就在这。
沈濯听见动静,蓦地转身,裴瓒就隐在假山石后,原本对方那一袭绯红官袍,本应该是极其显眼的,可是今夜月色晦暗,他也刻意隐藏踪迹,才让丢了魂的沈濯一时没有察觉到他。
就连从假山石旁走过,隔着不过两三米的距离,都没有留意到。
裴瓒静静地倚靠着背后的石头,腰背处硌得有些发疼,但是碍于面子,他没有率先走向沈濯,仅是微微扬起下巴,立在原地,望进那双幽深如潭水的眸子里。
奈何沈濯脚下生根,停在了原地。
“你在想什么?”裴瓒挑了挑眉毛,将手上的扳指取下,对着沈濯招手,“过来。”
沈濯越发看不懂他的态度,但还是乖乖地走过去。
“你还记不记得,我……”裴瓒欲言又止,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几次三番,明明心里已经想好了措辞,却说不出口。
“记得什么?”沈濯反问。
裴瓒盯着掌心的扳指,从一开始,他就在掀起扳指丑陋,用了这么久,在今日微弱的月光下,他还是觉得扳指难看。
不过虽然难看,却的确好用。
读心的用处,加上他本来就浏览过的剧情,在不少时候,都能起到关键作用,助他化险为夷。
但现在呢?
剧情似乎已经脱离了原本的轨迹。
是他改变了这一切——
从寒州开始,扳倒杨驰,让陈家父子幸免于难,使得北境节节败退,提前来大周议和。
也是他,在宫里抓着明怀文不放,三番两次地搅弄局面,让本不该来到京都的康王成了众矢之的,也让长公主与皇帝之间那些原本隐藏在水面之下的明争暗斗逐渐明晰。
那他接下来还会改变什么呢?
裴瓒定定地望着眼前人的双眸,从其中窥见了几丝潮湿:“你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关于这枚扳指的事情。”
沈濯自然记得。
只是当时裴瓒语焉不详,没有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只能从只言片语当中拼凑出,这枚扳指并不属于这个时代。
连裴瓒这个人也是如实。
甚至,他还记得裴瓒说过,“他迟早要离开的”。
“我不记得了。”沈濯想要抵赖。
他低着头,无声地靠近裴瓒,抵上对方的肩颈,似有若无地轻轻蹭着,仿佛一只撒娇的大猫,以此来乞求主人不要离开。
“你应该记得,我早晚有一天要离开。”
沈濯抱着他的身子明显一僵,指尖不甘心地蜷缩,妄图继续用力,却在听到裴瓒的一声闷哼后停了下来。
沈濯闷声说道:“大周纵横万里,你能逃到哪里去?”
裴瓒听后只是轻笑。
“就算你上天入地,我也会让人把你抓出来的。”沈濯对此并没有把握,只不过在逞口舌之快。
他既然见识到那扳指的神通,就明白裴瓒身上藏着许多他不懂的秘密。
裴瓒的来处,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沈濯虽然他没有深究过,也没有将裴瓒视为异族,可他明白裴瓒真的不属于这里。
“你在笑什么?”沈濯抱着裴瓒的肩上,手上的力道不可控地加重,明明看见对方已经浮现出痛楚的表情,但他仍是无法停止。
因为,他看到裴瓒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就觉得对方仿佛在讽刺他的无能为力。
像是幼年时被扔在宫里,在皇帝太后看不到的角落里,那些宫人肆意的言语侮辱,还有背地里躲不及的冷刀暗箭。
不过,这些都不足以让他失态。
都比不上裴瓒轻飘飘的一个眼神,在笑他什么都做不到的同时,又讥讽他仍旧是无依无靠的幼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