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没说完,陈遇晚凝起了眉头:“住口。”
他哪里不知道陈欲晓接下来想说的话——陈欲晓怀疑是皇帝做的手脚。
老王爷死在即将归京的时候,无数的破绽暴露在阳光底下,可他连查也不敢查,原因无二,只是他们身为人臣,居留在京都之中受人禁锢,不能去查,不能去反抗!
甚至,是想也不敢想。
陈欲晓的那些话,在营帐里说说也就算了,在这京都王府,在这中街上,哪敢让她说出半个字!
“哥哥!”
“你不在外,就回王府去。”
陈欲晓的所有话都憋了回去,瞪着眼前的兄长,眉眼间全是愤懑不甘,但她也不是理智全无,知道她心里那点猜测不能在这随时都有人经过的街上吼出来。
“我不像你,一身的担子和责任,我只知道,父亲之死尚有疑云,那我便不能随便放过。”
话罢,陈欲晓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投身雨幕之中。
她向来如此,果敢利落,做起事来比男子还要干脆,这点陈遇晚是知道的,然而他看着对方前去的方向,却觉得在来京之后的几日里,陈欲晓一定瞒着他做了“胆大包天”的决定。
长公主府……
陈遇晚眯着眼,远眺那铺着琉璃瓦,比皇宫还要奢靡的府宅。
雨丝缠绵着落到他的脸上,吹进衣领之中,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这些时日他听到的那些流言蜚语。
不是那些无关紧要的八卦,而是康王入京,皇帝动了禅位的心思……
陈家不是随随便便的小门小户,他们是从开朝起就存在的功臣世家,哪个有了夺权心思的皇子不把他们当做拉拢的对象?
如今谢家赵家倒了,京都城里一众的顽固派们也逐渐落魄,就连皇帝曾经的爪牙也被拔去了许多,这时候传出禅位的消息,就算再荒诞,陈遇晚也会思考实现的可能性。
只是,与其说是康王野心勃勃,但不如说背后搅动一切的另有其人……可是长公主既然心思不轨,要邀买人心,寻求平襄王府的助力,为何不直接来找他,反而是去游说他的妹妹陈欲晓呢?
难道是把他认定为愚忠之人了吗?
陈遇晚攥着伞柄的手越发用力,连整把伞都在颤着,然而他盯着空挡的街道看了许久,都没有任何动作。
这场小雨徐徐地下了很久。
久到枯败的枝丫重新生出来新芽,让京都城里又添了几分绿色。
裴瓒撑着伞站在院中,眸中映着喜人的新绿,然而他却有些心不在焉,眉头沉重地拧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他身后那几人,也是同样地闷闷不乐。
“一个北境来的弃子,竟也如此的不识抬举。”
“哎~张大人此言差矣!”
那北境质子今日进京都,尚未来到质子府便先入宫面圣了,留着一干人等在此等候,虽然不清楚皇帝说了些什么,耽搁了多久的时辰,总之这帮人在这里等了大半日,连鬼影都没见到。
甚至,半个时辰前便通报过,说是质子早已出宫,可到现在也没人露面。
几人都是朝中安分守己的臣子,没有通天的本事去打探宫里的消息,裴瓒也是被陈遇晚毫不留情地拒绝,没有渠道去探听质子身边的事。
然而,就在他们议论纷纷的时候,院外溜进来一个小厮。
裴瓒一眼就瞧见了他,从那人出现在视线当中,到他行至眼前,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觉得对方有些眼熟。
“诸位大人,殿下奉命陪同质子前来府邸。”
裴瓒一蹙眉,侧过身去先于几人问道:“哪位殿下?”
“康王殿下。”
小厮将腰弯得更低,裴瓒却在提示下想起来这人的身份——他不是此行选出来照看质子的人,也不是那位康王殿下的左膀右臂,而是玉清楼里的打手,沈濯的暗卫之一。
裴瓒盯着他恭敬抬起的手,反复思索着为何是康王陪同着质子回来。
越想,心里便越会生出些苟且的念头,随后他拉住了小厮的手腕,稍稍用力,对方会意随着他的动作起身。
裴瓒确认了眼前这人的身份,说道:“你且去前院的偏厅等候,没有我的吩咐,你不准离开。”
在场的几人都不理解他这一做法。
质子府里伺候的人是宫里挑选后,送来鸿胪寺一一筛过的,裴瓒被皇帝避着,没有本事往里面安插自己的人,更别提他原也没什么手段去笼络宫中的人。
后来,为了监视质子,他又专门去拜访了陈遇晚,本想凭借着与陈欲晓的关系,能从她哥哥手里调遣一二作为已用。
可是尚未说清来意,便遭到了拒绝。
就连他去同陈欲晓说起时,也同样的没有得到支持。
裴瓒没机会去细细挖掘二人拒绝的原由,被催着去继续安排质子入京的相关事宜,等事情差不多结束了,府邸也安置妥当,更没了安插人手的机会。
幸好他自始至终都没有问过沈濯,也就留了条不太恰当的后路……
裴瓒看着小厮乖乖前去偏厅等候,眉头略微舒展了些,转身对亭子中的两位大人说道:“既然质子即将抵达,那咱们便出去瞧瞧吧。”
细雨如轻雾,在空荡无人的街上笼了薄薄一层。
处在这偏僻的巷子里,四周寂静,只偶尔传来几声犬吠,但是时过不久,一阵清晰的车轮压在石板的声音便传入了耳朵,与之同时响起的,还有哒哒的马蹄声,和清脆的金铃声。
果然,片刻后,窄巷里驶出台华贵马车。
前面的四匹高头大马甩着马尾,银制的蹄铁叩击着石板,混着车帘前的金铃摇晃时的声响,似是宫中乐姬的演奏。
毫无疑问,这是皇家的马车。
眼见着马车停在质子府前,守在门口的三人也收了伞迎下去,处在最后的裴瓒并不似前俩人那般恭敬。
他挺着腰,目光直直地落到车帘上。
只见那道绣样复杂的车帘从外掀开,先是康王探出了身子,多余的眼神都不曾留给外面的几人,而是满目温情地看着车厢里,缓缓伸出了手。
第162章 勾心 裴瓒曾见过许多北境人。
裴瓒曾见过许多北境人。
不止带着北境血脉的沈濯, 和那位自称医师的阿察尔。
他在寒州时,为了分发赈灾银也前去过边境一带,越是往北, 城镇里就有越多归顺大周的北境人。
那些人虽不说各个都身材高大魁梧,但至少一眼看上去要比大周的子民更粗犷些,饮食习惯虽跟大周无二,但他们身上依旧会存在那种未经教化的野性。
可是,被康王亲自搀扶下马车的这位北境质子却并非如此。
他长得有些过于纤细精致了。
依旧是不同于大周子民的外族长相, 偏金棕色的头发, 略有些蜷曲, 佩戴着来自北境的编织额饰,像一件精心包装的礼物, 把不屈的灵魂束在国家兴亡之中。
凝视他灰蓝色调的眼睛, 在打量生人时, 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宛如一池静谧的湖水,略有风波便会泛起涟漪。
小质子的皮肤也不是那种泛灰的白,反倒是像上等的玉瓷一般, 透着股晶莹剔透的感觉。
体态纤细如同弱柳,容貌娇妍更胜女子。
说他是北境那广袤草原上,最宝贵的明珠也不为过。
只不过, 裴瓒心里却相当疑惑。
他记着,这位北境质子——原书的男主, 不应该是这种气质……
至少, 不能是娇娇柔柔的样子,一副任人欺凌也不会还手的可怜模样,应当是“满身男儿气概, 英俊威武”。
裴瓒又打量对方几眼。
倘若身份无假,说他英俊也就罢了,反正都是夸人相貌好的,但眼前这人,哪有半点威武的模样!
扔到烟柳巷中,说是花魁娘子也有人信。
裴瓒板着脸,视线落到那质子与康王交叠的双手上,柔嫩细白的手被人紧紧攥着,察觉到几分不对劲后,他的目光突然变得骇人,不自知地凝眉,无端地让人觉得满是压迫感。
小质子扫了一眼,被他吓着,瑟缩到躲到康王的身后,两双手紧紧算着那金丝华袍,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