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启奏, 无事——”
还没等皇帝旁边的太监喊完, 就有人迫不及待地站了出来。
“陛下,臣有本启奏!”
“陛下!”
皇帝半阖着眼, 看似兴致缺缺, 甚至有些不耐烦, 根本不想搭理底下的大臣,实则用视线扫过同时站出来的大将军赵幸和谢成玉。
一瞬间,赵幸和谢成玉相视一眼,彼此都没有退让的意思。
不过, 皇帝的视线却落在了裴瓒身上。
他盯着在角落里摸摸索索的裴瓒,眉头不自觉地蹙起来。
“陛下,臣也有一事想说!”终于找到折子, 裴瓒即刻站出群臣之列。
皇帝明目张胆地偏心:“裴卿何事?”
“臣奉陛下旨意,深入京郊观云山裂谷, 彻查科举赌局一事。”裴瓒不慌不忙地开口, 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仿佛一记重锤砸进大将军心里,甚至话说到一半,还故意停下来往赵幸的方向看了两眼。
赵幸的脸, 好似最近的阴雨天。
对方未置一词,裴瓒就顺势继续说下去:“臣夜探观云山,抓捕牵涉此案的余士诚等人,细细拷问,得到了些许有用的东西。”
他暂时没有提起赵三公子,而是从怀里摸出一份供词,夹在奏折之中,通过太监的手递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看着那四四方方的供词,蹙起了眉头。
【这写了些什么东西?】
【又是裴卿写的?】
裴瓒面上有些挂不住,是他拟写的供词不假,但至少话术是谢成玉提供的啊,怎么只骂他一个。
好在内容并不重要,有赵三的名字就够了。
当着一众朝臣的面,裴瓒刻意没说出赵三的名字,仅仅是皇帝手中的供词上有写,他的说辞更是用“等人”代替。
不漏一丝马脚,目的就是让赵幸跳进主动他的坑里,逼着对方自乱阵脚,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毕竟,他不信这位大将军心中毫无舐犊之情。
不过,裴瓒的视线在赵幸身上停滞许久,才发现这人比他想的要沉稳许多。
【一夜未归,果然出了差错。】
【没用的东西,不知供词里写了些什么……】
【是否要及时舍弃?】
包括赵幸在内,谁也没想到裴瓒的动作会这么快,非但马不停蹄地在幽明府与京都城之中往返,还不费吹灰之力就抓住了关键人物。
最重要的是,他一声招呼不打,私下审讯,不告知都察院和大理寺,直接在早朝上报。
没有一点儿规矩和章法。
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大殿之内,所有人都在屏气凝神地观望着皇帝越来越差的脸色,特别是那些心里有鬼的人,此刻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脑海中一刻不停地祈祷着自己不要当那被殃及的池鱼。
除了裴瓒,他在留意其他人的心思时,手指不停摆弄着金扳指。
几分焦躁,又对赵幸的狠心感到敬佩。
他本来还想利用三公子的事情诈一诈赵幸,没想到对方如此狠辣。
情况还未明朗就如此果决。
难怪能当大将军呢。
看来他也要换种方法了……
没等裴瓒想好该怎么在朝堂上揭穿赵幸,“嘭”的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思路。
“放肆!!!”
皇帝一声怒喝,惊得满朝文武迅速跪地叩首。
顿时没人再敢去打量皇帝的神色,只剩下裴瓒跟个没事人似的站着。
“陛下息怒,臣尚有一事想问问赵大将军。”
“裴卿但说无妨。”
君臣二人,一唱一和地将矛头直指赵幸。
这时的裴瓒也没了先前的谄媚做派,重新披上了刚正不阿的皮,正色问道:“敢问大将军,赵三公子昨夜身在何处?”
面对他的发难,赵幸立刻反应:“犬子顽劣,昨夜未归,本将军也不清楚。”
这是铁了心要撇清与赵三的关系。
哪怕是亲生父子,在整个家族的存亡面前,也算不上什么。
更别提,赵幸没并有那么在意这个三儿子。
裴瓒在心里为赵三感慨几句,想着这俩人不愧是亲生,就连“舍弃一人保全大家”的想法都如出一辙。
只不过,被舍弃的是赵三。
这父子俩的想法并不能相提并论。
“不清楚?”裴瓒说话夹枪带棒,“也是,拂清馆这种地方,必不是高风亮节的赵大将军会去的。”
“你是什么意思?”
“昨夜宵禁之后,下官派人蹲守在拂清馆外,不巧遇见了大将军府的三公子。”
“你敢污蔑本将军!”
自从裴瓒光明正大地从大理寺调派人手后,拂清馆这个地方,就成了朝中大臣避着走的地方。
哪怕是平日里对自家儿孙十分溺爱的几位,都三番两次地叮嘱不要去。
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凑过去,可偏偏裴瓒在哪里“遇见”赵三。
当真是遇见吗?
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嘀咕。
他们不知道那份供词上早就有赵三的名字手印,只能漫无目的地猜测着,此时拂清馆被赫然搬到台面上,在场的一干人等都竖起了耳朵听他接下来的说辞。
“下官可不敢污蔑将军。”
裴瓒话音刚落,皇帝派人递下了供词。
那张薄薄的纸夹在折子里,传到赵幸手中,似乎带着千钧的重量,压弯了大将军的脊梁。
赵幸跪在地上,双手止不住地颤抖,抬头望向皇帝时也是满眼不可置信,他哆哆嗦嗦地说:“陛下,三儿必定不会跟那余士诚有瓜葛,臣从未听他说过啊!”
现在倒不是那副决绝的姿态了。
裴瓒嘀咕两声,紧接着从袖口抽出张纸,递向了赵幸:“这是大将军府的三公子,单独写的供词,大将军瞧瞧?”
赵幸一听,立刻直起身去接。
不料裴瓒像是才想起来一样,恍然大悟道:“哦,陛下先看。”
“陛下!陛下!三儿绝对不是这样的孩子!臣从来都是严苛教育,他绝对不敢勾结幽明府!”
不知道赵幸说这话是否心虚,反正裴瓒听了后替他感到汗颜。
说是严苛教育,这点不假。
赵三公子处处为大将军府着想,必然是赵幸从小教导的结果。
只是赵幸的出发点不正,他想要在皇权之下徇私舞弊,在京都城中只手遮天,甚至不惜打压群臣,欺压百姓。
无论忠君,还是爱国,他都没有做到。
甚至,他连舐犊之心也没有。
眼见着皇帝一行行读完赵三的供词,脸色黑的跟锅底一样,赵幸悬着的心彻底跌下去。
他满脸土色地瘫坐在地上,眼中尽是不可思议,还不间断地重复着:“陛下,老臣不信……”
“你自己看。”
赵幸的所有辩解和质疑都被皇帝堵回去,但他不能像反驳裴瓒那样反驳皇帝,只能是捡起飘落在地上的供词,一字一句地看着。
如他所愿,赵三的供词并没有把大将军府拖下水,而是尽可能地把所有的事情揽到自己身上。
“逆子!”赵幸配合着供词中的内容,瞪着发红的双眼怒骂。
“大将军稍安勿躁啊。”裴瓒冷不防地笑了声,说出来的话格外讽刺。
现在的赵幸可没功夫搭理他,直接看向皇帝,痛斥自己不成器的儿子:“陛下!臣从未想过他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臣恳请陛下严惩,无论陛下作何惩处,臣都不会为他求情!”
“大将军还真是是非分明。”裴瓒也不管有没有人搭理,阴阳怪气地说着,“可无论怎么说,三公子都是大将军的亲生骨肉啊!打断骨头可还连着筋呢。”
裴瓒并非提醒赵幸要顾念父子情意,而是在告诉旁人,赵三做什么都跟大将军府脱不了干系。
哪怕他极力撇清,也终究是一家人。
先受其荫庇,然后反哺。
如今的一切都不过是赵三心甘情愿地被推出去当替罪羊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