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也是苦。
这个黑皮的汉子原来有些家底, 尚且算是家境殷实。后面出来闯荡立业,认识了几个朋友。依凭地势环境,整了这么个私人小漆园。
自己园子自己管理自己种,忙时几个人给漆树修枝除虫,浇水灌溉。加上几人正值壮年,身上一把子力气,这园子又是自己的,自然干活非常上心,不管什么时候,他们林子里的漆树总是质量最拔尖的。就这么着,不知不觉把一个私人小漆园经营出了名声,日子过得潇洒肆意。
可偏偏从年前,这个地方以前的造作局官员卸任之后,新上任的官吏开始拿着鸡毛当令箭,在此地作威作福,四处强拿。再后面,更是直接盯上了这里,经常指使人来这里强取漆树分文不给。
就在刚刚,又一批人来这里,直接上手割树皮取漆。几个人敢怒不敢言。
等人大摇大摆都离开了,黑皮汉子才抱怨出声。
可即便如此愤懑,他们又有什么办法。
另外一人道:“这世道就是如此。话又说回来,咱们还算是好的。我邻居家的蛋子说,他姐夫原在石场,京里一位大人最近喜欢上了花石,采石场便想尽一切办法采石。他姐夫连夜劳作,就昨日,在石场一口气没上来背了过去。可怜留下姐姐孤儿寡母,一时没了去处。”
这一番话让四周隐约有些不满的人都止住了声息。
这日子还能更烂写吗?
旱灾之下粮食紧缺,大家伙一顿比一顿饿,城中商人又囤积居奇,粮价一日贵过一日。
想到吃的,一干汉子只感觉肚皮隆隆作响,更饿了。
“嘿,你们还真别说。”又有人道“我听闻咱们当今圣上英明,咱们这边的旱灾很可能早就上达天听了。”
几个人连忙道“你小子知道些什么?快说出来。”
就连那黑皮汉子都把注意力转了过去“你知道了些什么?”
那人被众人围着,嘿嘿羞涩一笑,然后道:“我今太饿了,起的早些,喝了几口凉水,胃被水填满,却又实在难受了些,心里实在是烦得很,就想出门看看。结果看到清晨几辆车被推进了县衙。路上地面不平,磕碰了几下,掉出来些细细小小的东西。等人走了,我凑过去看了看。你们猜是为什么?”
“是什么?”几个人看他以这种表情卖关子,心里有了预感,一个个兴奋又赵霁地催促:“好小子,你别卖关子,快说!”
“是粮!”
税收的粮草姿势只有运走没有运回。
既然这么多车整车运来,那怕应真的就是粮了。
朝廷得知此处旱灾,竟然如此及时迅速地拨粮了!
几个人不由精神一振。
似乎刚被强行收走漆树漆皮的晦气也跟着被这个好消息冲散了许多。
就连未收的黑皮汉子也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若是如此,那当真是太好了。”
虽然那些造作局的官员可恨。
但好歹圣上英明。
大牛瓮声瓮气:“那既如此,咱们去汴梁告御状,把造作局这帮龟孙告了去!”
这话一出,其他人都笑了起来。
“虽说是圣上英明,但是天子关心的都是国运,怎会在乎咱们一个小小漆林。”
“就是,而且咱们人生地不熟,就算去了汴梁,咱们又如何找人,找到人又说与何人?”
刻在中华大地子民骨子里的思想便是如此,不是被欺压到实在活不下去了,没人会想到上京。
‘上京’‘告御状’这对他们来说,都是比天还高地事情,算不得,做不得数的。皇帝怎么可能管你一个区区坡园子几颗树?
此时此刻,在这个园子里的所有人都不会想到。
他们觉得高远到无法理解的‘圣上’正惦记着他们,并且一道圣旨之下,几个轻骑怀揣圣旨正直奔他们而来。
正如他们也不知道,他们满怀期待地等着那些下发的粮,正被人极其隐秘地分批次从后门搬出府衙。
赵霁在东京等待的方腊和宋江,却在一种他完全没想到的时间和情景之下相遇了。
天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运粮的事情,纵使行事再隐秘,依旧有些蛛丝马迹显露出来。
不止漆园的几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知道了这件事,很快城中有部分人就从不同渠道知道了这件事。
饿的难受的众人满怀着殷殷期盼等待着开仓放粮。
粮没等到,县城中和周边的村镇却出现了一批生面孔,遇到穿着得体的人便凑上去问对方要不要粮。
出售的售价也非常微妙,总是比市面上的粮要便宜上一哩。
事情做得看似隐秘,但是却早已被很多人知道。
于是便有风言风语传出,说是县衙里有人中饱私囊,偷偷将朝廷的赈灾粮换成了土石,然后偷了真正的粮出来卖。
传言传地有模有样,有些人描述此事更是绘声绘色,仿佛就是他亲眼所见这衙门中的当官的是如何打开了库房,偷出了这一袋一袋的米,然后让他们出现在了这市面上。
就在谣言愈演愈烈的时刻,城中商户突然联合起来一齐贴出公告,说几个商户的东家可怜受灾,将自家售卖粮降价销售。定价又比那些四处贩卖小贩低上少许。
虽然依旧贵了,但是却已经是寻常百姓努力也还能凑起的数额。
于是天还未亮,在商铺门前等待粮的人们便排起了长龙。
黑皮汉子和他的几个兄弟也在人群中,虽然在人群中,但却并不在队伍里。
几个精壮汉子抱着手臂冷冰冰看着那边
“娘希匹的,果然事情就不可能这么顺利。”
黑皮汉子拍了拍自己饿扁的肚子,回头看了眼身边同样饿的脸色发黄的兄弟们咬牙皱眉。
这什么世道!
赈灾粮就在府衙,却被压着死活不发。
外面流言四起一会儿说府衙里的粮一半以上都被掺石子,一会儿说府衙里的粮几乎被全换完了。
朝廷成了摆设。
这些卖高昂米价的商人倒成了救苦救难的菩萨。
这天果然烂透了。
大牛嘟嘟囔囔:“大哥,要不咱哥几个冲进去抢了粮,再分给乡亲们。”
这句话声音不大,却引起了周围几个兄弟的叫好声。实在是太憋屈了,这份憋屈让老实本分的几个汉子胸中无名的怒火无处宣泄。
这一个冲动间,到是都真的想冲进去抢了算了。
只那个白皮肤的年轻人还保有理智,一直劝大家:“不要冲动,这是犯法的,如果被抓住了,家里人可怎么办!……大牛你就不能别老是冲动!”青年人训斥完大牛,转头看去“老大,你管管他!”
黑皮汉子摸着下巴:“管?我到觉得大牛说的话也也不是不可以。”
唉?
白皮年轻人愣了。
大牛高兴地一蹦三尺:“俺就说什么来着?还是老大明事理!”
第183章
黑皮方腊搓着下巴, 咧嘴一笑。“对。”
白皮被他的表情吓得一哆嗦,喃喃自语“坏了坏了,老大被气疯了。”
可不是疯了嘛!!!“抢官粮可是要被杀头的!”
方腊道:“抢?抢自然是要被杀头的。可倘若我们不是抢呢?”
什么意思?
几个人的注意力一下集中过来。老大有别的想法?
方腊神秘兮兮一笑“附耳过来。”
几个人凑过去。方腊才把他的计划娓娓道来。
正常冲击府衙自然是找死。但是这世界又不只有府衙一个地方能够藏粮。
赋税征收都是各地征收后先归于粮仓,然后再看情况是否由粮仓运至府衙。
现如今情况不好, 最后粮的收口守卫必然森严。可却不代表源头处也一定如此。
最起码方腊着重留意打听过的几个地道方看守都极为薄弱。
“那咱们去粮仓?”阿牛摩拳擦掌。
方腊摇摇头“去那里有什么用?粮仓装的也是老百姓砸碎了骨血硬生生从骨头缝里省出来的东西。一旦他们抢了, 万一东窗事发, 看守官吏不做人,为了平账继续压迫乡里,那就相当于他们为了口吃的间接害了更加穷苦的相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