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们心里也乱,看青木儿这样不安,同样觉得难受,可他们实在难以接受自家的儿夫郎是从勾栏院逃出的小倌儿。
纵使他们知道那样的出身也不是青木儿自己能决定的。
进那种腌臜地儿的人,有几个是自愿的?
要么被卖去,要么被抓去,要么生活过不下去想寻条活路,若是有得选,没人想去这样的地方。
可理解归理解,谈及接受,他们的心就变成了一团乱麻。
年夜饭吃完,青木儿抢着去收拾碗筷,周竹知道若是不让他做点什么,怕是心里会不安,便由着他去了。
有点事儿做就不会想那么多。
赵有德去柴房搬木柴把火盆弄上,今日是大年三十,得守夜。
双胎还小,熬不住,周竹带着他们去洗脚,把两人哄睡出来看到赵炎和青木儿在堂屋里干站着。
他皱了皱眉,叹道:“你们回去睡觉吧,我和你们爹爹守就行。”
坐下后,见他俩不动,挥了一下手:“回吧回吧。”
赵炎知道这需要时间,便没再犹豫,拉着青木儿回了房。
第59章 不堪
大年三十大部分人家都燃着火, 木窗上透着橙黄色的光。
虽然阿爹说了不用他们守夜,不过赵炎还是把香烛点上了,烧到子时差不多烧完, 也算守夜。
村子里还有人在放鞭炮烟花, 热闹得很。
青木儿听到外头传来的鞭炮声, 才想起家里其实也买了点玩的鞭炮, 只是这会儿没人有心情玩这个, 也就没想起来。
本该是热热闹闹高高兴兴的除夕夜,全被他搞砸了。
他坐在床沿边, 抹了把眼睛。
赵炎拧了块热布巾过来, 敷在小夫郎红肿的眼睛上:“别想那么多,好好睡一觉。”
“嗯。”青木儿按着布巾沉默了一会儿, 其实他最没想到的是赵炎能这么快接受他。
他心里清楚对于汉子而言, 一个小哥儿的清白和名声有多重要。
若是家里妻子夫郎名声狼藉,这个汉子定会被人耻笑,试问有谁能受得了这样的指指点点。
而赵炎毫不犹豫地接受了。
他拿下布巾, 仰头看了赵炎一眼。
赵炎这会儿最怕小夫郎钻牛角尖, 见他双眉耷拉, 轻声道:“别担心, 这不是你的错,爹和阿爹会明白的。”
青木儿轻轻摇了摇头,说:“我……不是想这个。”
赵炎微微一愣,问道:“那是怎么了?”
青木儿沉默地绞着布巾,手指头被绞得褪去了血色,布巾上的水滴到衣裳上,稀稀拉拉晕成小圆点。
他绞得越来越紧,直到赵炎按住他的手, 他登时回过神。
赵炎没有说什么,拿过他手里的布巾放好,揽着人坐在床头,盖上了被子。
青木儿感受着被窝带来暖意,愣了好长时间,突然说:“我记事起,就已经在梅花院,梅花院的夫郎大多是被卖进去的,美夫郎也是。”
赵炎低声问:“美夫郎,便是助你出逃之人?”
“嗯。”青木儿应道:“我……应该也是,只是院里的管事说,卖进来的人太多,每一年都有,他们也记不清我是怎么被卖进去的。”
赵炎握着青木儿的手搓了两下,没说话。
“我八岁时,因为偷东西吃挨管事罚了鞭子,是美夫郎救了我,他那时刚成为花魁夫郎,身边正缺人伺候,便让我跟了他,我从美夫郎那处学了许多媚人的手段,除此之外,还看了许多别人的……床|事。”
他说着,闭了闭眼睛。
这些事听起来很脏,事情脏,人也脏,每个在梅花院里讨生活的人,没有点媚人的手段,是活不下去的。
就连最低等的清倌也知道怎么迎合官人,好让官人下回还能点他,甚至,他们还会向高等的清倌请教如何引得官人流连忘返,夜夜笙歌。
这在梅花院不过是寻常事,谈论起来毫不避讳。
可在寻常人家的耳里,这听起来,很肮脏。
青木儿很肯定赵炎没去过烟花之地,所以他想,赵炎兴许是不够了解那是怎样的一个地方,才会不在乎,等他真的了解之后,他还会不在乎么?
他不知道赵炎为何钟情于他,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赵炎这般护着。
他没去想赵炎听到会是什么反应,他只想把从前的自己说出来,至于赵炎如何选择,他想他都可以接受。
赵炎把青木儿抱进怀里,拍了拍他微微颤抖的肩,说:“青木儿,你没有错,处于那样的境地里,没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青木儿怔住了,他不由地抬起头看着赵炎,似是想从赵炎脸上看出一丝说谎的痕迹,然而他只看到赵炎眉目间满满的心疼。
这一瞬间,青木儿忽然觉得从前的自己似乎没有他想的那么不堪。
他只是做了他那时候应该做的事情。
“美夫郎总说我学得很好。”青木儿说:“日后定能和他一样,成为梅花院的花魁,其实他骗我呢,院里学得好的小倌儿太多了,他只是想给我一些希望。”
赵炎顿了一下,忽然说:“美夫郎没骗人,你学的……确实很好。”
青木儿愣了愣,倏地红了脸,他不知这汉子怎么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太不正经了。
原本他心里满是伤怀,被这么一打岔,心里只剩羞愤。
他剜了这不正经的汉子一眼,小声道:“恁的不要脸。”
“嗯。”赵炎低声笑应了。
青木儿见他笑,板了板脸,没多一会儿,忍不住跟着笑,他咬了咬嘴唇,轻声说:“其实,我也不知我学得好不好,因为我……没接过客。”
赵炎闻言,明显地愣了一下,当他知道青木儿出身的那一刻起,便清楚这意味着青木儿有过怎样的过往,他心疼青木儿为了讨生活而承受了许多,丝毫不在意他那些过往是怎样的。
然而此刻听到他没有接过客,着实惊讶。
“十三岁时,院里的管事想将我写上花蝶牌上,所有写上花蝶牌的清倌,那一晚便是等待官人们出价,价高者得。”青木儿说:“是美夫郎求了管事,说让我多伺候两年,到了十五岁,便放我上花蝶牌。”
“管事答应了?”赵炎问。
“答应了。”青木儿说:“院里不缺小倌儿,管事们还想用美夫郎挣更多的钱,留更多的官人,自然会答应,如此,我又多留了两年,直到几个月前,美夫郎生了病。”
赵炎问:“生病?”
“嗯。”青木儿说到这,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说:“是脏病,院里好多夫郎,都是害了这样的病死去的,美夫郎知道自己活不久,便想让我逃,他选择当街从高楼跃下,让我趁机逃跑,他希望我能好好地活着,带着他那一份,好好活着。”
赵炎听到这,已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什么话语都显得太轻太轻。
“明日,咱们给美夫郎烧个纸吧,谢谢他的在天有灵。”
青木儿一怔,他直起身,有些语无伦次:“真的?可以烧纸么?我一直想给美夫郎烧纸,可是……”他说着,眼泪又流下来:“可是我怕、怕……”
怕什么,赵炎不问便知。
青木儿顶着何清的身份,贸然烧纸,只会引起怀疑,所以他只能将这些事都藏在心里,不敢越雷池半步。
“真的,明日咱们去后院烧。”赵炎说。
“可是,爹爹阿爹他们……”青木儿本就担心爹爹阿爹不接受他,要是他在家里给另一个清倌烧纸,怕是会惹爹爹阿爹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