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彗之证实他的猜测:“是陛下。”
赵坼两条粗眉毛从不解到愤怒到不舍再到释然,为挽回颜面,抓着小儿子的手真情控诉道:
“彗之,你看看!傅润这小子从小就打你老子的马的主意,他如今当皇帝,要什么好马没有啊,还来薅你爹的羊毛——可见他对我赵家有多少不满!你万别被他骗了,他绝不是好人啊!”
赵彗之:“嗯,我晓得。爹放心。”
赵坼摇头,查点其余爱马的缰绳,轻踹赵彗之小腿一脚,发愁道:“傻孩子,你晓得个屁。”
他是文宗的伴读,文宗看上去文绉绉好风雅,内里其实是个头一等自私自利的王八蛋!
当年说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同意长子斐之投军,不必留在京都做质。
嗤,场面话而已。
斐之也是个二愣子,竟兴冲冲地走了!
殊不知由文宗钦点的首战极其凶险,阴谋诡计环环相扣,一旦身死战败……
傅润登基后心思之深沉,喜怒之不定,翻脸之无情,远甚文宗,手段又肖似太祖太宗。
唉。
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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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OC之土味情话小剧场】
赵将军拎着一篮子煮好的毛豆走上来: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我的马刚刚被傅润顺回宫了,不知道我家的兔崽子的心早就被傅润偷走了。(哼,妹想到吧,这个剧场是老子主持的!)
台下观众赵六面无表情,陛下头埋在赵六肩上忍笑并悄悄拿出手机拍了个剧照发至【文臣武将混子摸鱼群】,瞬间收获无数违心的好评。
第七十九章 不快
圆通阁是太祖皇帝拨给禅宗临济一支修行讲经的地方,坐落于半山,松竹溪泉环绕。
数位新受戒的僧人肩挑竹竿拾级而上,竿头两端各挂一只装满水的木桶。
京都的夏天太热、太干,日头刚出来,须臾间已耀眼得不能直视。
走得最稳当的僧人缓缓站定,放下桶,拿袖子揩拭脸上的汗,他的眼睛捕捉到一束亮光:
一个年纪七、八岁的男孩抓着银筷子一次次抬手高举,再猛地扎入铜盆中夹取绿豆吃。
站在男孩旁边看护他的老太监打了一夜的牌,两眼发青,小鸡啄米似的打盹、惊醒、再打盹。
……哦,原来是幽居在此的皇室子弟,好像还是个有封地的男爵来着。
僧人见那男孩两颊红扑扑的,不禁微笑,同自己的师弟感慨道:
“人性本善,即便有个谋反的父亲,也与他的天真无碍。若入佛门,一生平安。”
“可惜这里并不是他的归宿。陛下今日亲临刑场监斩南行台三丞相,城里又是一片血海了。”
“不止,还有个福建的贪官,灵清寺天童法严大师就是死于此人的逼迫,足可见因果。”
僧人们想到前辈的死,心有戚戚,讲一番如梦幻泡影的佛理,挑上桶,一阶阶朝大殿走去。
夹绿豆的男孩一个人玩得高兴,拍手笑,支使老太监去请哥哥来玩。
他不知道今日的京都是如何可怖,更不知道被拷问得神智失常的李少臣与他的血缘关联。
他只是突然心有所感,抬头望了一眼正在褪去血色的硕大的朝日。
“阿诚,你玩什么呢?早饭用了没有?”
被唤作诚的男孩羞涩地笑。
他出生不久就被圈禁起来,由僧人抚养,是以很不通世故。
傅琊叹气,屈指敲侄子傅诚的脑门,眼珠滴溜溜地转,问:“你听说没有?”
傅诚瞅瞅铜盆里煮得半熟的绿豆,无心地问:“小叔,什么事呀?”
“——有人在广西见过你父王。”傅琊年方十岁,却俨然一副长辈的脸孔,蓦地夺走银筷子。
傅诚张了张嘴巴,想哭,但还是忍住了,两眼泪汪汪的。
见大哥的儿子露出这种怂包模样,傅琊气不打一处来,揪着傅诚推他去水井边,喝道:
“你再哭!你哭!你父王被傅润整得九死一生,你倒在这里无忧无虑!再哭,把你丢井里!”
傅诚吓得呆若木鸡,回想过去被欺负的事,突然涨红了脸嚎啕大哭,边挣扎扭动边要找哥哥。
傅琊眼底冒邪火,掐傅诚的胳膊不许他乱叫。
圆通阁的方丈是二哥的狗腿子,闹到那个老不死的秃驴耳朵里,少不了一顿和尚念经,几个月不能出门,说不定还会引来宫里姓周姓刘的死太监,掐着嗓子逼他跪地认错挨罚。
推搡间傅诚被半颗硬绿豆呛住了,眼泪鼻涕直流,抽噎着捶打傅琊:
“呜呜我要找哥哥,你放开我,我要找哥哥……”
“你找阿做什么?告我的状?!”傅琊比侄子“有福气”,直到七岁都住在禁宫,他是皇后的小儿子,是文宗的末子,古灵精怪,最受文宗喜欢,因此养出一身坏脾气,骄纵蛮横,小小年纪已懂得折磨弱者换取特别的乐趣。母后念叨得最多的就是二哥当年装病告状害了大哥。
傅诚已经呛得说不出话,满脸是泪,凭求生的本能抓傅琊的手,立刻抠出两道血痕。
傅琊吃痛,猛地甩开傅诚,又踹又打,暴喝道:
“你敢抓我!反了你了!你个小白眼狼——!”
圆通阁的水井是枯井,深邃嶙峋,井口仅有成年男子怀抱大小,眨眼吞噬了瘦弱的傅诚。
傅琊像是被棍棒对准睛明穴狠狠地敲了一下,两眼发直,脚底冰凉。
二哥还未下旨夺阿诚的爵位。
他杀了阿诚,他是不是也会被二哥判处斩立决?
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傅琊红着眼睛看向来人,强作淡定道:“阿。你、你吃饭了么?”
银筷子顶端的棱角硌得傅琊手心发麻。
他从傅惊怒的眼神中读出了他最担心的事……
十年来他的心跳从没有这样剧烈。他哆嗦着微笑。
又一声闷响。
石头井的边沿留有几道带血的抓痕,附近乱糟糟的脚印被人反复抹平。
*
傅瑛的两个儿子都死了。
圆通寺的僧人神色慌张,急匆匆进宫禀报消息。
傅润脚步一顿,对刑部侍郎说:“孤就不去了。你看着办。不许任何人收尸,违者没产。”
刑部侍郎忙不迭称是,瞟一眼跪在青砖上汗流浃背的僧人,步履蹒跚地跨过门槛。
傅润又惊又怒,问:“怎么回事?总不会是失足罢?今日是谁当值跟着他们?”
“是……是张太监。”
“他人呢?”
僧人道一声阿弥陀佛,“张太监在林子里睡着了。三位小施主早上起来玩拣豆子,失足坠井。”
“三位?”傅润冷笑,“老九也在?他人呢,传他来!”
傅琊失魂落魄,任凭两个小太监搀扶至殿外,抬脸见傅润面色阴沉,眼角滚落几滴热泪。
傅润与兄弟姊妹不和,素来不吃自家人这一套,光火得很,问:“人是你推下井的,嗯?”
“不、不是!二哥误会我了!我虽然从前欺负过几回阿诚,但我待阿是极好的。再者……阿和阿诚是、是大哥的儿子,大哥不管怎么说都是我的胞兄,长兄如父,我再混账,既然知道大哥生死不明,所留血脉唯独阿、阿诚,也不会对他们下毒手啊。二哥息怒。”
傅润轻笑一声,压低声线问他:“这几句话你背了一路罢?你再想想。老九,你若敢骗孤,太子七年前就是庶人,按宗牒、孤才是你的长兄,孤长你十三岁,替父皇打死你也不算是不悌。”
“且慢!”一声求情如泣如诉、千回百转,徐太后推开挡路的宫娥,急道:“陛下容老身一言。”
傅润:“太后想说什么。”
李少臣一案进展之快有如神助。
从传唤到定罪,不过短短数日光景。
李相救子心切临时“反水”供出行贿账本就不谈了,据晋毅暗访,其中竟还有徐家人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