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轩昂俯视灿儿白嫩的小脸,眼神如毒蛇,“你认识他,是么。明日天黑前杀了他。”
一个地痞流氓,半夜吃多了酒,或者躲别人家的大狗,脚滑摔死在水沟里是常有的。
灿儿吓得魂不附体,又怕李轩昂不要他,闭上眼颤声答应了。
李轩昂彻底没了好心情,抛下灿儿出门找地方发泄多余的精力。
“嗳,轩昂兄!”陶讷当街下马拦住他,笑嘻嘻拱手作揖,道:“拜托拜托,有一事相问。”
李轩昂打心眼里瞧不上陶家老二,见其鼻青脸肿,愈发厌恶,冷声道:“什么事?”
“是我养的外室她……”
李轩昂听罢,冷笑两声,转身要走,“我为你支招,惹了傅润的宝贝妹妹,你可会帮我?”
陶讷一听到“傅润”两字,缠着纱布的屁股和大腿隐隐作痛,“你难道怕他?是,我是废物,从小就打不过他;可你同三殿下,哪次不——你急什么!轩昂兄,你与我不同,我爹说你是个能成大事的,我告诉你,你要是还想收拾坐在济天殿的那个他,试试这个人如何。”
李轩昂看着陶讷指向酒楼内倒挂着的福字,眸光转深。
陶讷是个脑子全长在脐下三寸的纨绔,然而有时看人的眼光却极准:
越是下三滥,越准。
*
石斌、黄剑泉、何自愚、李少臣等人的尸首被扔在刑场的圆台上曝晒了三天。
蝇虫密密麻麻地吸附着腐烂生蛆的血肉,远看像一团团沾滚芝麻的烂糍粑。
李季臣每日照常上朝,对青袍官员们的窃窃私语不屑一顾,六月十九大朝前递了个折子请罪。
于情于理不能再放任不管。
一则族人吵闹哭嚎,二则尸体堆积容易生疫,三则帝王任性报复也要有个度。
他写得一手好颜体,辞藻庄肃,不卑不亢,广征博引,层层递进——是一篇好文章。
傅润慢悠悠地翻看,“嗯,便如是。都烧了吧。”
底下传来轻微的交谈声。汉人重土葬,火葬到底太可怜了。李相真是大义灭亲的典范!
李季臣眼角抽搐。他没有提及焚尸,可照皇帝这么讲,好像都是他提的。傅润这小子!
“……陛下仁善。臣俯首再拜,感激涕零。”老丞相近来深感力不从心,跪拜时险些摔一跤。
傅润连忙吩咐太监赐座,复朝李季臣笑,“李相仕孤父子二朝,算来也有三十余年,劳苦功高,不必惶恐。今夜宫中设宴,李相也来吧。”
赵坼听闻西北有战事,挣扎着上朝,此时瞅瞅李季臣、再看看坐在龙椅上的青年,若有所思。
大朝后和关心他病情的武将们寒暄一番,赵坼逞强骑马奔回将军府,对赵彗之说:
“这下好了!你猜怎么的,傅润要纳李季臣家的女孩儿入宫了!”
赵彗之正在帮母亲搬大件的嫁妆,闻言手臂下意识一紧。
赵夫人望着被儿子随手捏得粉碎的描金檀木箱笼四角,十分心痛,幽幽地回头打量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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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抱病debuff的赵坼的逻辑如下:
1、晚上的宫宴是家宴,参与者皆是皇室或外戚,包括他们一家。
2、陛下连续敲打李家,收拾完李轩昂又收拾李少臣,过犹不及,是时候给点安抚虚与委蛇一下了。
3、当着他的面向李相“示好”,肯定暗藏深意。
4、陛下总要有个妃子吧。
5、……
综上,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第八十二章 祝酒
是夜。
衍庆宫清凉殿。
庑殿飞檐外接竹管,导山泉于四面,廊下淅淅沥沥,水车急转,殿内凉爽如雨雪。
李相随司礼监太监至殿外等候,迎面碰见十八个搬运广口水晶瓶的年轻宫女,其鬓发如密云。
明亮的烛火穿过装满冰球的水晶瓶,折射出五彩而炫目的光芒,刺了一下李相的眼睛。
他别过脸,抿着唇同对面廊下的周总管颔首致意,低声警告长子:“陛下若有意调你去河西等地,你不要轻举妄动,为父自有办法。怕的是他留你在京都,一再磋磨你的锐气。”
李轩昂可疑地停顿几息,伸开双臂,坦然走向搜身的太监,“儿子明白。父亲放心。”
李相想起长子追随傅润去江南的举动,摇摇头。
自家轩昂心胸大度,不计前嫌,傅润却是铢锱必较的性格,揪他一根头发尚要记恨半年呢。
搜身的太监在李轩昂的腋下、衣袖、胯骨等处胡乱摸了几下,便放他进偏殿等候开宴。
今日轮到王长全师徒侍奉陛下左右,周总管闲得无事可做,稍稍留意四周,恰巧瞥见此处的动静。他心里有些放不下,因前方传来宫车的声音,只是朝那太监投去意味深长的目光。
……
众人入座。
乐妓们在殿外的莲花池边搭了座附纱帐的凉棚,有的拨弄筝琴,有的吹奏笛箫。
傅润看了一眼站在赵坼身后的赵彗之,见他垂着眼眸像是在想事情,也就没有再看他。
二公主心婵自恃年长,出声好奇道:“陛下回京一月了,皇后娘娘的病便没有好转么。”
坐在右下侧的徐太后默默坐直了,自觉气恼,苍白的脸相应浮现红晕。
如今她想派人去长乐宫训话,都要先问皇帝的意思——自然是不准。这算什么!姚妃是个痴情的,难道姚妃的儿子也随她,当年大婚多么不高兴,现在倒是伉俪情深、非卿不娶了。
一时间,盘腿坐在左下首、叠套银酒杯以打发时间的赵坼成为本场宫宴的焦点。
赵坼迟钝地察觉了,咳嗽两声,问小宫女要木刀切牛肉。
他年纪渐大,赶上发热,有几颗槽牙摇摇晃晃的。
在座的皇室勋贵除了侥幸姓傅,并没有资格与赵大将军同席,见状纷纷转移话题关心其饮食。
徐太后的脸红了又白,怒不敢言,扶按额头推说目眩,紧接着冷下脸,提前离开回寿康宫。
傅润目送徐氏出殿,轻笑一声,因刚吃过药,嘴里苦涩,伸手夹了一筷子鱼松。
天热,他却不能沾生冷,药浴蒸得愈多,胃口愈差,鱼松又咸又甜,咀嚼两下险些吐出来。
王长全看在眼里,面露担忧,殷勤道:
“陛下尝尝这道梅脯如何。奴婢们觉着味道很清爽。”
“嗯,好。”
坐在龙椅上的人心不在焉、敷衍了事;底下的“客”便全程默然地听曲吃茶,盼望尽早散席。
其间偶尔有公主、驸马或王公起身祝酒。
傅润疲惫,歪靠在铺狐裘的龙椅上,懒洋洋地举杯,略沾了沾唇。
水晶杯里装的其实是水。
每日上朝就够累了,面对一帮靠国库维持光鲜、繁衍不绝的“蛀虫”,他很难摆出好脸色。
可是,若一直没有儿子继承皇位,为江山稳固考虑,到时候不得不从这些人中挑一个……啧。
傅润只用了小半碗饭,不禁又悄悄看向跪坐在赵坼身边专心致志切牛肉、递汤饼的赵彗之。
怎么了?他生的哪门子气?怎么敢无视我?
傅润想到什么,得意地挑眉,待赵彗之抬眸,便看见美人微狭的眼睛里藏着一池湿漉漉的风。
殿外风声簌簌,赵彗之突然回神,捏紧锯齿状的木刀,喉结上下滑动,移开眼掩饰情绪。
“——陛下。臣领不孝子轩昂祝陛下万岁千秋。”
李相无意打断两人“眉目传情”,手扶桌案摇摇晃晃站起来,率李轩昂趋步至阶下谢恩。
傅润:“若是为李少臣,便不必再讲。丞相这几日夜半方睡,想必是家中族人吵得头疼,嗯?”
李季臣目光一凛,大惊,一时不能判断身边的人哪个是皇帝派来监视的,唯唯称是而已。
李轩昂趁机上前两步,环顾四周禁卒的方位,手握酒杯对傅润说:“陛下戒酒了么?”
傅润笑,“不曾。你敬酒,孤当吃一杯。来人,上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