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如朝日(23)

2025-08-24 评论

  傅润单手托腮坐在玉阶下,见那为首的乐妓面貌格外姣好,虽毫不动心,仍招手唤她来。

  乐妓羞赧一笑,以为今夜将得雨露,正欲提裙侧拜谢恩,乍闻殿外一阵粗恶直爽的骂声。

  “嗳赵将军!不行,陛下在——赵将军!”刘福抱着六蝉翼黑纱帽急匆匆进来拦人。

  赵坼只用两根手指的力气便把刘福推倒在檐柱上,瞪大铜铃虎眼,驱散乐师,“陛下!”

  傅润见他来,心里紧绷的弦反而松懈许多,微微叹气,道:

  “将军有何事?”

  “老臣听闻昨夜宫里有刺客,陛下衣衫沾了血,可有大碍?”

  傅润:“无妨。畜生罢了,谁说是刺客。万鼎呈觐的匕首忒锋利,不慎划破……他的爪子。”

  赵坼抓挠缠在一处的胡须,不住地瞟瞪跪在脚边的乐妓,挥手喝她滚出去,“既然无碍,陛下怎么又躲到这里沉迷声色?江南蛮子田地促政使周可晋上吊自尽一事,李相等人为之忧愁,陛下觉得烦了么?老夫看,这实是陛下的错,白瞎一条人命,陛下遭点口舌罪不冤。”

  傅润只是笑,旋即话锋一转,“将军屡次闯禁宫,难道是怕孤冷落了皇后?”

  赵坼竟耿直地承认了,神态不似有假,又说:“皇后贤淑端庄,温柔体贴,陛下下月既然要选秀女,这月若得闲,还是多往长乐宫走一走罢。老臣……与皇后娘娘父女一场,爱子心切,有时无意冲撞陛下,或让陛下难堪了。唉,老臣这就向陛下赔个不是。”

  傅润挑眉,亲眼看见虎背熊腰身长九尺的老赵卸甲弃剑,躬身俯首朝自己作揖行拜礼。

  受了“岳丈”一拜,他勉强忍住质问的欲/望,心下思索,再抬眸看向赵坼时眼神很不对劲。

  “怎、怎么?”赵坼警惕道。

  傅润摇头,肺腑内凉意顿生,不由替赵彗之不平:

  “将军的忠心,孤今日领会了。”

  赵坼摸不着头脑,反问:“老臣何日敢不忠心?陛下登基以来,但凡要什么,臣只思量是否有违先帝遗命,于国家有利则一概竭力相佐。倘若说臣有不得已的……陛下将来便明白。”

  傅润:“哪怕孤真与皇后行、咳,行周公之礼?”

  赵坼老脸一红,想想夫人说的对,确实不该以下犯上伸手干涉陛下的房中事,敷衍点头。

  傅润无言以对,止言又欲,欲言又止,最终默默地拍了拍赵坼的手背,起身回宝庆殿批折子。

  他刚走到廊下,只听身后涨红脸的赵坼粗声粗气地补充道:

  “陛下,您得闲,早日与中宫行夫妻之事、践夫妻之实啊!陛下膝下无子,皇后理当分忧。”

  傅润脚一滑,险些摔下去。

  皇后分忧?

  哈?赵彗之一个男人能帮他分什么忧?!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把小儿子赔进宫来,换取一家的平安荣华……简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荒唐!

  李季臣那老贼,即便谄媚侍上,建兴长治年间恐怕也不能为偶幸男宠的父皇委曲至此。

  老赵此人,果非一般武将。

  能忍一般人不能忍之事,必求一般人不敢想之富贵。

  傅润心思一动,回身朝赵坼笑,“岳丈安心罢。孤无断袖偷桃之癖。绝、无、可、能。”

  赵坼满头问号。

  征战沙场的老将军面相凶煞可怖,在朝日下减弱三分肃厉残忍,倒显得憨厚淳朴。

  这下傅润更慌了,回到宝庆殿第一件事就是催促各地加紧督办选秀女,好泼“虎毒偏食子”的老赵一头冷水,以此暗示老赵一家他和赵彗之是清清白白的关系,将来不要动不该有的杂念。

  不,等等,那么国师所谓“吾朝有继”……?

  傅润就寝前,低着头读《状元王十朋东坡先生诗集百家注》,忽然问刘福:

  “除了志怪讲经南戏,古往今来男子可有妊娠的先例?”

  “陛、陛下?”刘福目瞪口呆,吓得跪地苦脸劝道:“陛下万万不可动这样的念头呀。陛下贵为天子,怎么能生孩子呢!咱们、不,陛下您是男子里最尊贵的那一个,如何有孕,这!”

  傅润气极反笑,“蠢东西,滚。明日换你徒弟来伺候。”

  *

  五月廿二日。

  傅润的妹妹兰真在陶府诞下一子,业已周岁,陶先次子陶讷入宫谢恩。

  “取了什么名字?”傅润忙于批复西北军屯田和河东大旱两件急事,并不看陶讷。

  陶讷“名不副实”,一点不木讷,为人浪荡,婚后与公主兰真相处颇不和睦。

  他不敢说自己不清楚孩子的名姓,编一则唬人的腹稿后慢悠悠起来拱手回话,“呃父亲说恐怕孩子夭折,先起个小名叫着,待养活了,再请族老赐名。”

  傅润淡淡地应声,抬手蘸取朱墨,“改日带进宫,让孤瞧瞧。你出宫后即刻把那几个外室都驱散了罢。兰真既能有孕,又为你家诞下嫡孙,你答应孤的事还作数么?‘一妻一子。’嗯?”

  陶讷不敢反驳,眉头紧锁,咧着嘴欲笑不笑的模样,发黄纵欲的眼珠滴溜溜打转。

  “下去罢。”傅润对这位妹婿失望至极,早没心思栽培,示意刘福送人,“今晚的宫宴,你在家陪你公主儿子,不必再入宫,孤见你便心烦!你是尚公主,不是娶普通世家的女孩儿。”

  陶讷比傅润还大两岁,心想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早年这二殿下不过是他们陪三殿下戏弄取笑的玩意,如今鸡犬升天,连带整日愁眉苦脸的兰真也有了倚仗。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傅润:“还不出去?你父亲陶先怎么管旁人的家事管得起劲,却教出你这样的废物来?”

  陶讷一哽,环视太监宫娥毕恭毕敬的脸,自臊得厉害,垂头丧气地说:

  “是。……小臣退下了。”

  *

  是夜。

  宫宴将行散场,被傅润指婚与平南侯世子的二公主心婵欠身笑吟吟地问:

  “陛下选秀女,是要怎么选?我们听说秀女的画像和家世册子都已送至中枢筛查,不过人还未动身,只有京畿三辅的女孩儿便宜入宫,难道陛下不亲自看看秀女的品貌再定位份么?”

  傅润目疾方愈,不可饮酒,略沾了沾唇,“二姐不必自荐。有皇后在。”

  “我、我何时想自荐!她是哑巴,又是乡下农妇,何况陛下成婚三年从未带她来宫宴——”

  傅润没有醉,打断傅心婵的话,有意气她,几字一停顿、恶劣地强调道:

  “那又如何。正安元年孤领皇后从济天殿走出禁宫到天坛地坛与丰山祭祀,再进宗庙在列祖列宗御容前跪拜祝祷,手持龟玉面对而饮祭牲血……夫妻礼已成多年,今夜席间诸位公主所议另行大婚之事,暂搁置了罢。高丽王李剡金或有反意,边境正是用兵的时候。”

  一场完整的大婚前后耗费至少五百万两。

  有这些钞,即便不用于军事,发给工部修建各地官道城防也好。

  说到底,赵彗之是男子。不杀其泄愤、震慑百官已是天恩浩荡。

  他发了疯才会明知故犯——牵赵彗之的手再拜一次天地!

  四公主秀仪有心看戏,拢了拢臂膀弯处的紫金色披帛,哂笑一声打断傅润的思绪,说:

  “陛下此话当真?后日选秀女可不要觉得赵氏粗笨、口不能言,恼了她呀!”

  *

  赵彗之接到前往广恩殿选秀女的圣旨时,正被方嬷嬷拉着“欣赏”各色金玉宝石珊瑚头面。

  他听圣旨里提到“着皇后朝服、傅粉盛容”几字,本就阴沉的脸更黑了一分。

  早知今日,那夜就该放纵傅润掉下去,看他摔死才好。权当为民除害。

  

 

第二十一章 戏弄

  广恩殿在储秀宫,四面环绕夹竹片鸢萝泥墙,翠竹银杉,乃禁宫最清幽冷僻之所。

  傅润刚坐下,挥手命刘福和小查子到外间候着,无事不必来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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