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反应引起了众多人的注意,尤其是没等到他回复的泰和帝。
泰和帝看他形状无故,还龇牙咧嘴攥着手,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皱起眉毛问他,“你手怎么了?”
话音刚落,沈卿钰就跪了下来:
“回陛下,宸王方才猎鹿的时候,急着追逐,追到深林中,手不小心被箭矢给划伤了。”
沈卿钰一番观察下来,对泰和帝脾性熟悉不已的他明白,泰和帝这是在给陆峥安找借口让他顺坡下驴,既然如此,那此时的苦肉计就很管用了。
泰和帝早就注意到一旁的沈卿钰了,本来看到宸王和他在一起,亲密无间的样子,他就心里不舒服,本就是被迫答应宸王求亲的他刚准备训斥这俩人两句,但现在对儿子受伤的关心大过了对沈卿钰的关注。
“手抬起来给我看看。”他说道。
这时候陆峥安才明白过来他家阿钰是在给他使苦肉计,再傻他也明白现在的情况不是自己想任意妄为就任意妄为的。
出于不想辜负沈卿钰一番好意的目的,当即决定顺势而为,握着拳对泰和帝行礼,声调沉稳:“只是一点小伤,父皇不必忧心。”
这句父皇显然叫的泰和帝龙颜大悦,要知道自从二皇子进宫,还没叫过自己父皇,再加上肯花心思给自己猎鹿,看来这孩子对自己还是有那么点孝心的。
刚刚的气就这样彻底消了,他笑着朝陆峥安招手让他过来,等陆峥安过来后,他仔细看了看陆峥安的手上长半尺的伤,朝身后的一队人挥手,“男人虽说受点伤不算什么,但也不能不当回事,回头让太医给你瞧瞧。”
沈卿钰全程看着对陆峥安宠信纵容的泰和帝,平时那张威严的脸上也不复严肃,看来是真的对这个新认回来的皇子很喜爱了,只是不知此刻的陆峥安是何感受?
此刻的陆峥安心中确有波澜,但也只是一瞬。
他叫他父皇只是因为他不想让为他筹谋的阿钰算盘打空,全是权宜之计,更谈不上什么真心。
但看老皇帝对他这幅模样,到好似真的舐犊情深的样子,他又只觉得讥讽。若真舐犊情深,又怎会将身怀有孕的母亲赶出宫,即便陆母没有跟他说过这件事,可从别人口中,他也知道当时走投无路的母亲是在一个破庙中一个人将自己生下来的,也就是因为这样,陆母才落了病根,才导致年纪轻轻不足三十就去世了。
——不过是一个刚认回儿子的老皇帝的自我感动罢了。令他作呕,要不是沈卿钰还在一旁,他是真演不下去了,面上还得做一副父慈子孝的样子。
而被遗忘在一旁的温泽衍则静静看着一群人,围在不过是手被划了个口子的陆峥安身旁嘘寒问暖,就连平时对他人不假辞色的沈卿钰也满含关切地看着他。
就好像他才是那个外人。
那双清润的眼中划过一抹深重的郁色,藏在衣袖里的手将指节攥的发白。
——他自然是提前知道泰和帝会路过此地,所以才在陆峥安回程的路上等候,在他面前对沈卿钰表现出不一般的关怀,为的就是一步步让他方寸大乱刺|激他对自己说出狂悖之言,让路上经过的泰和帝刚刚听到,对这个新认回宫的二皇子会大失所望,也就一步步消除他对自己的威胁。
但现在看来,他这一切努力,也不过是无用之功。
他算到了所有,唯独没算到——父皇的偏心。
这样的父皇,好似从他十岁那年双腿出事后,就再没有见过了。
或者说,在崇尚武艺的泰和帝心中,一个不良于行的皇子,终归到底不符合正统所归。
竹林中的风吹过来,没有了冬季的寒意,却吹得他脸整片发凉,吹得他一双漆黑眸子掀起波澜,独独照不见眼里的光。
或许是他身上的气质太过寂寥萧瑟,让泰和帝终于想起了他。
泰和帝对陆峥安重新板起脸来:“不要以为给朕猎鹿这件事就算了,还不快给你大哥道歉?”
到目前为止,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陆峥安只用道个歉这个事就到此为止了,更别谈陆峥安本人了。
陆峥安刚刚弯不下的腰在看到吃瘪的温泽衍后也变的曲折有度了起来,他恭恭敬敬朝着坐在轮椅上的温泽衍道歉:“臣弟为刚刚的出言不逊、言辞无状,向大哥道歉,还请大哥责罚。”
温泽衍淡淡一笑,连忙扶起他:“二弟率性坦诚大哥又怎忍心责怪你,快快起来。”
泰和帝见状,脸上浮现出一丝满意,然后还不忘打圆场:“这小子一点礼节都不懂,他既然自己讨罚,太子你就尽管说,他要是敢说一个不字,朕第一个饶不了他。”
温泽衍神态谦和道:“兄弟之间小打小闹正常,二弟刚回来应该是有些不适应,并非有意与儿臣为难,终归到底,是儿臣的问题,若儿臣一开始就多些包容,二弟也不会和儿臣起争执。”
陆峥安虽然面上不显,但心里却咬牙:好话都被你说完了是吗?要不是你小子滋扰我媳妇我会跟你起争执吗?混淆视听还整得你多大度的样子,真是令人生厌的千面狐狸。
泰和帝这才彻底满意,拍着陆峥安肩膀道:“你大哥对你包容至此,逆子还不好好像你大哥学学!”
话虽然这样说,但却没说真让陆峥安学什么,陆峥安自然是神态谦卑应答。
一场争执就这样落下帷幕,最后沈卿钰一个人回了王府,抓回来的麋鹿被宫人带回了皇宫,陆峥安被泰和帝留下,说要带他去北大营看看,正好那边事情多,他刚回来可以先熟悉熟悉。
傅荧也跟着皇帝回了宫,走之前咬唇盈盈燕燕瞄了宋靖好几眼。
他的暗送秋波宋靖当然全部看到了,但仍是目不转睛目不斜视一派正直,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反倒让傅荧更起了兴趣——我一定要把他弄到手,谁让他姓宋呢。
温泽衍被随从推着轮椅静静离开了猎场。
无人注意到,他攥在袖子里的手心已经被他攥出了血迹,一双清润的眸子却没有分毫异样。
等走远后,随从问他:“殿下您刚才为何不说实情?倒让宸王顺杆往上爬了。”
温泽衍轻轻一笑,笑容在风中扯得极为惨淡——
说?实情?实情重要吗?
泰和帝对宸王的纵容几乎是人尽皆知,他说多了,只会徒然惹怒皇帝,不仅不能达到他的目的反而会适得其反,还不如在他心中留一个宽和大度的印象。
随从又说:“那北大营军机重地,陛下就怎么带他去了。真是偏心。”
太子没说话,听着身后遥遥传来泰和帝的笑,眼里沉着深沉的光:偏心?只是偏心么?怕不止是这个吧。
随从替他不平:“您为陛下监国殚精竭虑数十年,没成想一个山野里来的莽夫倒是得了陛下宠信,真是不公平。”
看温泽衍抬起眸,淡淡瞄了他一眼,那侍从连忙低下头认错:“奴才多嘴,请殿下责罚。”
“自行领罚。”温泽衍淡淡一声,转动轮椅,那随从闻言瞬间面色煞白。其他跟在他身后的人则上前,接过他的轮椅推着他继续往前走。
沈卿钰从始至终都默默注意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看着这样情状下仍然不悲不喜、让人猜不透心思的温泽衍,他心中却浮现出前所未有的不安。
——温泽衍百忍成金,比起冲动率直的陆峥安而言,在这座皇宫之中显然更符合生存之道,也更具优势。
陆峥安虽然现在深得皇帝倚重,但又能否敌得过早已扎根在这朝中、得尽了人心的太子呢?
这一切都是未知数。
怀着心事重重,沈卿钰就这样心情复杂地回了王府。
等到了王府,看到桌子上自己刚刚收拾好的行李,他才察觉出事情的不对劲起来——
沈府现在被查封了,他本打算收拾行李回顾太师府中,可为什么他下意识竟然就回了陆峥安的王府,连行李都忘拿了?
拿起行李,他转步就想离开这里,但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
他应该先等陆峥安回来,和他交代一下他再走,他不应该在陆峥安不知情的前提下不告而别,毕竟这次和之前的情况不一样,他也不应该让陆峥安再为他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