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人年纪大了,就会变得心慈手软起来了。
他摇晃着身影起身,转过身去:
“朕已下令,宸王从宗人府出来后就禁足,他自该反省。”
“皇儿——这件事,就这样到此为止吧,好不好?”
他抬手:“来人,宣宸王王妃,沈卿钰进殿。”
说完这句话,年过六旬的皇帝,就像老了十岁一样,连起身的步伐都变得极为蹒跚,鬓边的白发怎么藏都藏不住,身影摇晃,还没走几步,就脚步一软,彻底倒在了大殿门前。
扑通巨响,如玄鸟坠地,轰然倒地。
门口的宫女侍从,发出阵阵惊慌失措的声音:
“陛下!”
“陛下您怎么了?”
“来人啊陛下晕倒了!”
眼泪已经彻底濡湿了温泽衍的面庞,抚摸着肋骨处的绷带,他忽然低笑出声,笑声如檐下栖鸦,沙哑低沉。
殿外嘈杂成一片。
而此刻靠在榻上的人。
面对这个轰然倒地的父亲,眼睫凝冰,毫无暖意。
第53章 出宗人府
泰和帝病倒在了照顾太子的那天晚上。
而离陆峥安被关押宗人府,已经过了半个月。
明黄色的纱帘中伸出一只枯槁的手,苍老病弱的声音从里面响起:
“传、传朕旨意,让沈卿钰去宗人府接、接宸王回家。”
“遵旨陛下。”
“太医叮嘱,让奴才给您喂药。”
傅荧上前给病床上的泰和帝递药,神色如常,握着药碗的手却在细微发着抖。
但病的不清醒的泰和帝丝毫没察觉他的异样,只是颤巍巍接过他手中的药碗,一口喝下。
再次躺回榻上阖上了眼睛。
泰和帝问:“太子呢?”
“太子还在大殿和朝臣商议朝事。”
本想召他过来的泰和帝挥了挥手:“让他、注意身体、不、不要太过操劳,朕这几日生病无力上朝,他也才病愈不久。”
“遵命。”
“下去吧。”
傅荧端着盘子,从殿中出来。
刚出来就碰到寿熹,在寿熹的示意下,他跟着他来了后殿无人处。
寿熹神色焦急:“怎么样?吩咐你办的事办好了吗?”
“办好了。”
看他点头,寿熹放下心来:“那就好,咱家就知道,这事交给你来办准没错。”
傅荧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这老东西就知道让自己干这种事,什么脏活累活都让他来,自己却躲老后面。
老东西老毕登,迟早有天给你下毒让你归西。
想到榻前见到的景象,他仍有些心有余悸:“可我们这样……真的妥当吗……陛下再怎么说,也是九五之尊啊…”
“住嘴!”寿熹挥了一下拂尘,斥责道,“这是殿下吩咐我们做的事,你要是不做就是抗命。只要是主子让我们做的事,那就不分好坏,别忘了,我们是谁的奴才。”
傅荧表明恭敬,心里却不以为然:他来这皇宫是来当主子、享荣华富贵的,才不是来当狗奴才的,要当奴才你自己当,老毕登。
寿熹扬了扬下巴,神色不无警告:“告诉你,在这宫里待着,得分清主次,今非昔比,也不看看如今是谁做主。你若还这么心慈手软,小心咱家在殿下面前参你。”
“儿子不敢,干爹。”傅荧连忙放低声音,然后在心里补充了一句:老东西,我才是你爹呢。
但寿熹听不到他的心声,见他还算乖巧,满意地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说完便转身离开,在离开前给他带了句话:“殿下有事找你,宣你戍时去玄武殿,不要误了时辰。”
“遵命。”
……
等寿熹的身影消失不见后,傅荧吁了一口气,对着他离开的身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虽然面上不在意,但是心里总觉得哪不对劲。
回想起陛下的旨意,突然想到沈卿钰。
一想到那个严肃正直、清冷高傲的人,再想到之前江南一事,他突然浑身发抖,心里有点发毛:
要是被师兄知道自己现在干的事,肯定会杀了他的。
然后又转念一想:他这纯属多想了,沈卿钰现在自身都难保,自己那个土匪夫君都被关宗人府了,哪有空来教训他。
想到这,有些幸灾乐祸。
看到沈卿钰吃瘪比看话本还好玩,然后又琢磨着:他等下一定要在沈卿钰去宗人府的路上等他,然后走到他面前,好好嘲笑他一番。
一想到这件事,瞬间整个人心情都好了起来,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兴奋。
边想边往玄武殿走,在快到的时候,压下翘起的嘴角,整理了一下心绪,对着被擦得发光的大理石上映出的倒影,扯出一个死爹脸的沉重表情,然后肃容进了玄武殿后殿。
刚进去,就听到一阵悠扬的笛声,忙放轻了脚步。
待看清殿前人影后,他有些惊讶:
“殿下,您怎么坐地上了。”
褪去朝服的温泽衍,身着白衣,舍去了他平时坐着的那个轮椅,静静|坐在殿前门槛上,手中捏着一管玉色长笛,正放在嘴边吹奏,玉青色的长笛衬的他手指格外修长,清辉月光洒在他身上,显得他整个人儒雅沉静极了。
傅荧静静看着。
其实他一直都觉得,太子长得也挺好看的。
如果忽略他身上那股阴鸷的气质的话。
他又注意到,太子手中拿着的这管长笛,末尾系着的红带颇显陈旧,一看时间就很久了。
见他来,温泽衍并没有回他,仍是自顾吹着长笛。
傅荧便静静垂手立在一旁,等他吩咐。
直到一曲毕,温泽衍才收起长笛,问他:“事情办妥了吗?”
“办妥了,殿下。”傅荧神色恭敬地上前回道。
“父皇跟你说了什么?他下旨了吗?”
傅荧跟他说了一下泰和帝的旨意,却见到他说完后,温泽衍本来淡然一片的神色如下暴雨一样沉了下来,还看见他额角青筋有些跳动,脸色阴沉了不少。
他有些忐忑,斟酌着问他:“殿下……要去通知宗人府吗?”
“不急。”
温泽衍沉默着敲了敲地面上的大理石,然后又拿起了那管玉笛。
傅荧便再次静静垂立在一旁。
百无聊赖中,他默默放空视线往殿内看,在恍惚中,他好像看到了殿中的一碗面,他眨了眨眼,才看清,那是一碗长寿面。
他不由得再次惊讶起来:
“殿下,今天是您的生辰?”
悠扬低沉的笛声嘎然而止,温泽衍静静抬眸看了他片刻,顿了几下,他朝他说道:“你先去旁边候着,等孤唤你。”
“遵命。”傅荧往旁边偏殿走去,远远看了一眼坐在殿前的那个人,分明是病弱苍白、不良于行的人,可总觉得他刚刚看自己的眼神,好似蓄着风暴一样,夹杂着寒冰,凉的他有些心颤。
等他走后,温泽衍仍然继续吹着笛子。
刚刚还低沉悠扬的笛声,却越来越幽深,远方的风从殿外吹来,吹起了他身上的白袍衣摆,殿外是高悬的明月和无尽的长夜,唯独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在这长夜之中好似泛着幽深的光。
似乎吹累了,他又一次放下笛子,屈起手指,看着殿外长夜,眼底沉着无尽的暗流。
身后大殿中,长寿面的面香味越来越淡,唯独手中的玉骨笛触感依旧清晰。
他将笛子拿到面前,伸出手指仔细端详起来,端详片刻后,他又握紧了玉骨笛,冰凉的触感,瞬间传递到他的指腹。
他可以看到上面斑驳的旧纹,还有变淡的面漆,和刚开始第一次拿到手的样子大不相同。
长笛虽旧,记忆却犹新。
是什么时候学会吹笛子的?他记得是在九岁那年,在御花园中,父皇教自己吹的。
在他生辰那天,父皇送他这管笛子做生辰礼,一向政务繁忙的父皇,还亲自上手教他吹,但那时,他年岁尚幼,曲不成调,远不如现在熟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