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能拒绝金闪闪的东西。
这一夜,赫连翊连睡觉都小心翼翼地支着手,没让镯子给压坏了。第二天一大清早,他朦朦胧胧地听见屋外的下人,正在支使昨天来的乞丐干活。
这些下人们平日里倒也不见得多忙,只是一直被人差使,难得碰上能让他们使唤的乞丐,正好耍起了脾气。
赫连翊被吵醒,一回头,发现裴静已经不见了。裴静起得早,一大早上起来在院子里瞎溜达,也不知道在干什么。赫连翊爬起来,走到桌前,恰巧又看见了桌上先前放着的画。
他吃了一惊,这才发现,裴静画的那些衣衫褴褛的人,正是门外这些乞丐。
他将画拿起来仔细看了看,这画虽然潦草,可人的动作有模有样,赫连翊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想起来,这些乞丐昨天说什么来着?说他们专在河边、水路一段占地盘。
赫连翊放下画纸,推门出去,恰巧碰见这几个乞丐拿着扫帚破布,在院子里干着活。他一招手,便将这群人全都叫到了跟前。
乞丐们围过来,听他开口说话前,先瞅见的是他手腕上的金镯子。赫连翊倒也不是刻意要炫耀……他就是故意要炫耀!他故意扯了几下袖子,露出了半截镯子边,又将镯子塞回了袖口。
“有件事我要问你们。”赫连翊挨个扫视眼前两眼发直的乞丐,“你们六堂主给你们金子,有没有让你们替他跑腿,做什么事?”
掉了门牙的乞丐咽了咽口水:“说出来,有什么赏赐没有?”
“说不出来推出门去斩了!”
乞丐吓得一缩,赶紧坦白:“我说,我说!六堂主给我们金子,让我们的整日在护城河边守着,看有没有奇怪的客人,若是发现,就偷偷将其拦下,前来禀报。”
赫连翊眼神一变:“奇怪的客人?”
“是,是。”另一个乞丐赶紧补充道,“据说是一男一女,男的长得周正,看着就有钱。女的么……有一双绿眼睛,看着像个妖女。”
“什么?!”
赫连翊惊诧至极。
这几个乞丐见他神情如此严肃,吓得攥紧了衣角,以为自己犯下了什么大事。
裴静在找娜依塔公主和皇帝!
赫连翊脸上的疑云转瞬即逝,又平静下来,追问:“那,找到了吗?”
“倒是还真有这么俩人。”一个乞丐察觉出有些不对劲,慌忙禀告,“在一条货船上,给几个兄弟碰上了。”
缺牙的乞丐慌忙接上话:“可那妖女是个悍妇,挽着那男的谁也不让碰。谁要靠近,就骂骂咧咧的,嘴里说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咱们几个怕那女的念咒,到时候把我们给咒死了,就没敢上前,就没拦住。”
赫连翊心中激动万分,皇帝没死,娜依塔公主也没死,这是天大的好消息。可坏消息是,娜依塔公主不仅没死,甚至还把皇帝给劫持了,现如今不知带着皇帝跑到了哪里去。
“他们什么时候上的船?船又去哪儿了,把你们知道的全都告诉我,有重赏!”
赫连翊招呼乞丐们进屋,将纸笔交给他们,再把一锭银子摆在了桌上。
裴静早上在府邸溜达一圈回来,这边已经分完一锭银子了。这几个乞丐得了钱财,顿时做鸟兽散去,拿着扫帚破布在王府里卖命地干活。
赫连翊等裴静进了屋,将门关好。
他清了清嗓子,准备说些什么,却又忽然停了下来。屋内只有一片寂静,方才乞丐们身上落下的灰尘飘起来,在清晨的阳光里散去。裴静坐在桌前,自顾自地玩耍,对眼前的一切毫不在意。
“你在打听的消息,我问出来了。大约半个月前,你皇兄与娜依塔公主,乘一艘小趸船,扮作商贩模样出了城。看他们离去的方向,是南下往大运河方向而去了。”
裴静坐在桌边,拿着一截已经干透的毛笔玩。
赫连翊在他对面坐下,托着腮问他:“接下来怎么办?”
裴静玩着毛笔,并不说话。
第200章 没空陪你闹
赫连翊的目光紧盯着他:“我说六堂主,这事情总算也是有些眉目了,接下来该怎么办,除了我,还有高桥特使和高大人,咱们可都指望着你呢。”
裴静继续玩他的毛笔。
赫连翊深呼吸,再给自己倒了点水润润嗓子,真心诚意地感慨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不是傻子,你是把我当傻子。行吧,你愿意装就装下去,反正等事结了,我一桩桩一件件跟你算账。”
裴静终于给点反应了,他的余光朝赫连翊手上的金镯子瞄了一眼。
赫连翊的气势顿时下去了,刚拿了人家金镯子,他不好发脾气。
他又不能发火,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卖起惨来:“我实话告诉你吧,我简直要活不下去了。你要是不告诉我怎么办,我待会儿就去跳护城河。”
裴静拿毛笔重重戳了一下赫连翊,对此很不满。他不喜欢赫连翊说生生死死的。
明明自己总是在生死边缘试探,却不愿听见这些。人总是这样,总觉得事关自己事小,重要的人碰上,那就是不得了的大事。
赫连翊伸手去夺他的毛笔,裴静手上的力道还挺大,抓着毛笔另一头跟他拔河。赫连翊不敢用力,怕墨汁飞出来溅一身,这样跟他掰扯了一会儿,赫连翊忽然伸手摸摸裴静的手指。
裴静很警觉,牢牢攥住笔往回拉,赫连翊拍了拍他的手背,很轻地摸了几下,裴静觉得安全,就慢慢松开了。
“你先前说过,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赫连翊护着他的手,慢慢低语,“现在我比你更希望你皇兄活着,只有把他找回来,你我才能活下去,否则我们都要完了。”
裴静忧郁地低下头,满脸愁容。
“你得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你皇兄为什么要离开洛阳?他往江南道去做什么?我们现在手上还有哪些能用的筹码。”
裴静被赫连翊说困了,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来,反倒是大打了个哈欠,困得两眼通红。
赫连翊抬起头来,冲他笑了笑,用此生最温柔的声音说:“你不说也行,到时候你得陪我一起跳护城河,我就是做鬼,也绝不放过你。”
裴静被吓到,又呆住了。他呆住的时候就像被点了穴,一动不动。
赫连翊就在那儿等着,他倒要看看裴静还能装傻到什么时候。
过了好长一会儿,裴静缓缓呼了口气。
赫连翊还以为他总算想明白了,没想到他猛地夺过笔,在纸上写了个六,撂下笔冲赫连翊冷笑了一声,扬长而去。
“你!”赫连翊对着那个背影,想发火又发不出来。
这什么意思?赫连翊真不知道裴静到底在想些什么。
装傻的精妙之处,在于不能说出实情,但每个举动又都好像别有用意,让人绞尽脑汁、费尽心思地去猜。
赫连翊感觉出来了,裴静还挺乐在其中,反正自己装疯卖傻,苦的是别人又不是他自己。而且裴静显然很喜欢这种,赫连翊必须耗费大量时间,跟他周旋的感觉。
赫连翊很无奈,好在第二日,高大人和高桥特使来了老殿下的府上。
这两人刚到,就瞧见赫连翊在庭院中烧香,一股檀香幽幽飘过,恍若一时间来到了寺院。原本这偌大的庭院中,只有些盆景花卉,没想到今日格外热闹。不知从哪儿搬来的一尊关公像,已经至于桌上,香炉已经点了起来,边上还有几个乞丐忙着擦桌子上贡品。
高大人走过来,瞧见赫连翊虔诚地站在桌前,口中念念有词,将三炷香小心地摆进香炉里。
高大人忍不住开口;“这是作甚?”
赫连翊猛一回头,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吓得高大人慌忙退后。
赫连翊低声喝斥他:“不要惊扰了教主练功!”
“哪来的教主?谁呀?”
高大人四处张望。
赫连翊朝屋内指了指,无门紧闭,裴静正在屋内。
高大人脸上浮起难以言喻地苦涩,凑近了问:“小王爷的病,还不见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