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静笑了,笑得很惆怅:“我的确不懂,你呢?”
那男子悲凉地回答:“我也不懂,但我要杀了你。”
“你杀了这些兄弟,就算拿到了那一千两,今后还要怎样生活。”
裴静凝视着杀手,开口流露出一丝怜悯:“天下之大,却已经没有你容身的地方了。”
“你不要再说了!这都是你害的,是你害的!”
于是,今夜那把用过许多次的刀,再度挥向了裴静,而裴静只是站在那里,用一种哀婉且不解的眼神,静静地凝视着他。
这男子挥刀之时,忽然觉得腹中微微作痛,还有轻微的痒,他伸手朝身上抓了一把,心中觉得奇怪,夏天还未到来,而这种刺入皮肤的痒和痛,究竟从何而来?
他挠出了血,觉得湿漉漉的,低头一看,手上鲜血淋漓。
他的心沉下去了。
他的手抓住的不是一只蚊子,而是一把缓缓从皮肤里,伸出来的刀。那把刀穿肠而过,将他的心肝脾肺肾都刺破了,最后才穿破了皮肤,从他的腹中冒出一截尖。
之后他嗅到了一股甜味,那是从鼻孔和嘴里冒出来的味道,他迷惑而不解地歪了下头,望向裴静,那目光充满了纯真的困惑。
作为一个杀手,他就是这样杀人的,就是这样砍死了其他人。
现在轮到他自己了。
月色如水,清清凉凉地照下来,一片银白的冷色。
他一张口,鲜血喷涌而出,他断断续续地发出声音:“你……你……”
裴静朝他伸出手来,在他脖子上重重一劈,这男子倒了下去,于是,一缕被遮挡的月光,更明亮地照进来,照在裴静身上,照得他的眼睛是一汪清澈而流动的泉水。
月色也如水。
赫连翊扔掉了手里的那把刀,这把刀今夜砍了好几个人,刀口已经开刃,彻底废了。
他揉了揉自己的肩膀,扯掉了脸上沉闷的面罩,深深地吸了口气,四处弥散着酒香味,火已经灭了,只剩下月光从残破的门外照进来。
裴静先开口:“你还好吧?”
“不太好。”赫连翊啧了一声,揉了揉发酸的手臂,抱怨起来,“累死了。”
“过来,我给你揉揉。”
赫连翊站在原地不动。
“他们都死了,这一千两该归我了吧。”
裴静倒是客气:“区区一千两,哪能请得动你,请你是得花大价钱的。”
那你让我跟你出来喝西北风?还让我装乞丐?赫连翊心里小声抱怨:你也就说得好听。
不过他还是开了个玩笑:“看在目标是你的份上,我倒是可以就为了这一千两将就。”
裴静蹙眉,无奈又好奇:“为什么?”
“因为这些江湖上的人,说了我不想听的话,我不高兴。”
赫连翊将尸体踹开,他不看着裴静的时候,眼神格外冷酷。
“你是我的,你是生是死都要经过我的同意,谁都不能打你的主意!”
裴静一时哑口无言,许久,他才吐出一个字:“你……”
“我怎么了?”
刚才来了十个杀手,赫连翊先杀掉了那两个垫背的,此后赶来酒窖躲在门外偷听。真要以一敌八,裴静的处境极其危险,人家的刀都已经明晃晃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更何况这酒窖四面是酒坛子,火折子不小心掉地上,都能把里外烧穿,不能轻举妄动。
裴静以钱财相诱,这些江湖杀手都是下九流的人,这么多人必然分赃不均,只要提出了更高的价,那些拿钱少的人必然会动心。裴静不必说服他们,只需在他们心中,撬开一道口子,他们就自然而然会开始内讧。
赫连翊想着,裴静应当被自己感动得说不出话来,毕竟他们心有灵犀,做事总能想到一块儿去。
第223章 终于喝上了
赫连翊一听裴静在里面开价,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悄悄将刚才马棚的尸体拖走,挂在路旁。
只有心里有鬼的人,才怕鬼,这些杀手打着商量的名头,出门而去找花钱的人提价,赫连翊半路用尸体吓唬他们,再装神弄鬼地趁乱砍死了一个,这些人心中本就有嫌隙,稍加利用,马上开始互相残杀。
见钱眼开的渣滓,不值得同情。
赫连翊救了裴静,心中美滋滋的,自己不仅与他里应外合,把这八名杀手全都解决了,还英勇地出现在裴静面前救他于水火,无论如何都能把裴静彻彻底底地迷倒。
不料裴静吞吞吐吐半天,来了句:“你刚才说话的样子,有点像我皇兄。”
赫连翊啊了一声,瞪着他:“你再说一遍?”
“的确是有些像,说一不二的,想来要称王的人都是如此,你也终于要走到这一步了,这是好事。”裴静若有所思,这语气不知是夸赞还是欣慰,还是在调侃,“不过你跟他还是不同,你们本来就是不一样的人。”
“哪里不同?”
裴静慢悠悠地回答:“你不会把我当成亲人,你也不会提防我。”
“你皇兄也不提防你,倒是你整天提防着他。你连宫里都不怎么去,还学会了这些装疯卖傻的本事。”
裴静淡淡一笑,意料之中:“你看,你现在都站在他的立场上说话,你已然跟他是一路人了。”
赫连翊小声嘀咕了句,当然不会。
这么一想,他觉得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可真奇妙,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却没生出特别的兄弟之情。赫连翊偶尔也会觉得裴静对他宽容照顾,可他始终都以为那是因为他身在异乡,或是裴静本就是这样的性格,这一切,都跟亲情无关。
“不仅如此,你我之间永远都不会有君臣之别。”赫连翊赶紧跟皇帝划清了界限,“我不是你们中原人,不喜欢你们这些麻烦的规矩。”
裴静笑了起来,他这样一笑,冷冷的月光也温柔起来:“是谁先前跟我说,生死都要经过你同意?你就算现在不想,以后也会想着,最好让我都听你的。”
“我现在也是这么想的,但反正你又不答应我,我只能想想。”
“不是不答应你,是时候未到。”
“那我可就先记着,等时机到了,你就得什么事都依着我。”
“好啊,我是君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裴静走过来一步,“还有,你不必介怀,你跟我皇兄,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人,我刚才那话,不过是调侃罢了,毕竟这里刚发生一场血案,我担心你心情不好。”
“你少在我面前提你皇兄,我就不会心情不好。”赫连翊真的不喜欢皇帝,虽然到现在为止,他连皇帝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但他还是忍不住抱怨,“他烦死了!”
“那就让他一边待着去吧!”裴静弯腰,掀开一坛酒的盖子,“既然已经没有别的事了,那么你过来,陪我喝酒。”
夜只过了一半,后半夜的月亮比先前更加明亮,高悬在空中,没了刚才那些火把照着,也能在一片朦胧的月影之间,看见酒窖中飞扬的尘埃。
那酒的香气太烈了,一掀开盖子,铺天盖地朝四方涌去,就像连酒也觉得寂寞,要上天入地去寻一个知己,一段绵绵悠长的情愫,也随着盖子一开,喷薄而出。这样热烈的酒,喝上几口就醉,那种沉沉的醉意很快从四肢窜上头顶,连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
如此良夜,明月美酒,玉人在侧,千金不换。
月光很美也很亮,想来是快要到十五了,这样留恋着人间。这样明亮的月光让人分不清昼夜,而时间的流逝模糊不清之后,身体就成为了一种铭记的方式。
一道留存的痕迹就是一个时辰,一个吻比一百年还要漫长,于是一千年一万年就这样过去。时间就像一条回环交错的绳索,捆绑住的不止是两个纠缠的人影,还有缠绕垫命运,当那些皮肤上的痕迹出现的时候,时间就在他们身上打了个鲜活的结。
他们在时间的印记下挣扎,反抗时间,也反抗彼此,同时也越陷越深。而命运要从什么时候开始计算呢?结绳记事,那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的蛮荒时代,因此当太阳终于渐渐爬上天空,取代那一轮皎洁的明月时,他们依偎在一起,什么都不说,觉得已经看了一千年的月亮,也相爱了一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