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待窗外的雨一停,他们两人便立即动身,先一步前往江北镖局,寻找胡麻子去了。
他们走得快,裴静却相反,他还有些事没处理完,反倒决定在镇上多留了几日。酒窖醉生梦死一整夜,他还想多待片刻。第二天,他倒是还惦记着,有客栈老板这号人。
他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再绕到前门去客栈,快将近中午了。
这客栈老板昨夜从酒窖逃回客栈,刚巧碰上赫连翊,又见自家的客栈被炸掉了半边,一下子晕了过去。
晕过去之后,老板就地睡了一觉,天为席地为枕,睡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想来是不愿面对这惨痛的现实,干脆就闭眼不看,小二怎么拉他都不醒。直到他们两人前来,赫连翊从后院舀了一勺凉水,泼在老板脸上,这才将他叫醒。
“昨夜叨扰店家,还让店家无故蒙受了这些损失。”裴静把老板拉到一边,背着人将一张银票塞进他的手中,垂下怜悯的眼睛,用格外亲切的语气说道,“这一点银两,聊表歉意,还望店家宽宥。”
老板颤抖着借过钱,畏畏缩缩地问:“敢……敢问两位大侠,是……是何方人士?”
“我叫梁万春,与我同行的这我是我的朋友,你叫他……你应该也没什么事要找他,有事找我就行了。”
赫连翊就挨着裴静站着,什么都听见了,无奈地摇了摇头。
也不知道裴静非要逞这个能,到底有什么用。
老板将银票揣进兜里,像握住救命的稻草一般攥住了裴静的手:“大侠,我不会再惹上什么麻烦了吧?”
赫连翊在裴静身后悄悄探出头,来了句:“那可不一定。”
老板两眼朝上一翻,似乎又要晕过去。
“你那酒窖里还有一具青松教大弟子的尸体,马棚里有两具,距离你这酒窖不远处还有七八个,都已经死透了。”赫连翊一句话让老板死了又活,活了又想死,反反复复觉得天塌了,“不过老板你也不必过于担心,遇上了事,你只需报梁万春的名字就好。”
裴静轻哼了一声,语调带着些哀怨:“你怎么把我往火坑里推?”
“因为你现在是我的了,我想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还得给我一千两。”
裴静长长地叹气。虽是叹气,可听着倒是挺开心,似乎受制于人,还叫人拿走一千两,反倒是天大的美事。
赫连翊在他耳旁低语:“梁万春是大理寺正,这些地方官吏总不会为难你。”
裴静扭过头来,一双宁静的眼睛颇有深意地望着赫连翊:“他们不会为难我,可你会。”
赫连翊目光瞥开,极小声地嘀咕了句:“可我看你享受得很。”
裴静也瞥开了目光,不自觉又朝赫连翊瞄过来。
江湖上的事,官府也只前来看了一眼,将尸体验了一遍匆匆了事。这些青松教的弟子一来非本地人士,二来都是些江湖亡命徒,死不足惜。
这十个青松教的弟子被杀,官府未必管,可江湖上却未必轻飘飘一句话,就能糊弄过去。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
裴静待官府的人走了之后,来找赫连翊。赫连翊本以为他要继续南下,岂料裴静却忽然对他说:“我要去青松教,见一见空禅道长。”
赫连翊很诧异:“我们要转道去青松教?”
“不,我一个人去。”
“去做什么?”
“给空禅道长赔礼道歉,他门下弟子虽背弃师门,为了钱财做出不齿之事,虽然本就该被唾弃,但这个面子,我不能不给。他怎么说也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我若上门去道歉,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可我若是不去,空禅道长定会与我结仇。”
第227章 耳边风
“凭什么你一个王爷,要给他一个江湖人士道歉?”
裴静说出了那最常被人提及的八个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赫连翊十分担忧,他可不敢让裴静一个人去冒这个险:“你怎么能肯定,你去道歉他就会放过你?他若因此反倒顺杆爬上去了,不死不休地要你偿命,那你怎么办?”
“空禅道长已经退隐江湖许多年了。”裴静不紧不慢地解释,“他若还有当年的威风,弟子也不会受这种窝囊气,宁可冒着杀人夺财的风险,也要出来闯荡了。他一个固执的老头,最好面子,我说几句好话也就是了。”
赫连翊不由得笑了一下,这话倒是在理得很。
可惜,就算这样,赫连翊也不同意裴静私自行动。他起身走到裴静面前,仿佛裴静现在就要出门,抬手拦住。
“不行。”
裴静按住赫连翊的手腕,重重捏了一把,怨念地说了句:“看来我白天说的一点也不错,你现在是见缝插针地要难我。”
“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我觉得不安全,我们做什么都要一起。”
“你不能公然在这些人面前暴露身份。”裴静捏着赫连翊的手腕,轻轻地顺着上下来回抚过,耐心地安抚,“你是异国三皇子,身份特殊。这段时间,虽说宫里出了事,但朝堂上的风雨还没吹到民间,天底下的老百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假如让这些人发现你在这里,恐怕会引起不小的混乱,事情会变得更加复杂。”
赫连翊听着直叹气,裴静每次好好跟他讲道理,他都觉得无法反驳。似乎在眼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况且,我也不能,让你无故卷入这样的风波里去。”
“我哪里是无辜的。”赫连翊摇摇头,“库尔坎当了这么多年占星大师,此事不仅与我有关,更与两地这么多百姓息息相关。”
裴静听闻,淡淡地笑了:“你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关怀万民的王。”
“也还是很关心你的。”
“那我荣幸之至。”
赫连翊还是忍不住问:“他们发现你就不危险了?”
“我现在是梁万春。”裴静脸上有淡淡的笑意,“梁万春,区区大理寺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不值一提,当然也相对安全。”
“你这么说我更不放心。”赫连翊紧紧地皱眉,硬生生在在眉心挤出一个川字来,“如若那老头责问起你来,你怎么说?青松派的弟子,可全是我杀的。”
“是啊,都是你杀的,我不过就动动嘴皮子的本事罢了,哪有你厉害。”
裴静幽幽地重复了一遍,赫连翊不知为何毛骨悚然,他总觉得裴静要说出很让他受不了的话。
“所以我一个人去就好了,这样一来,倘若我被抓了,你就杀了整个青松派来救我。”
赫连翊的预感果然是对的,裴静开始说恶心的话了,他一时实在没忍住,狠狠一咬嘴唇,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还有一件事恐怕你忘了,裴静已经被皇帝一杯毒酒赐死了,此事虽说是假,可人们最喜欢听这些宫闱秘事,恐怕巴不得我真的死了。现如今在你面前的是个孤魂野鬼,我现在无牵无挂,什么都不怕,也就你心里有我……”
赫连翊赶紧捂住了裴静的嘴,他冷得直打哆嗦,一个字都听不下去了。
他当然喜欢甜言蜜语,但这甜言蜜语凉飕飕的,掺杂着故意夸大的凄惨,混杂了文人刻意的酸劲,还有点卑微求垂怜的恶心,赫连翊难受得要命。
“你不要再说了!”赫连翊低声警告裴静。
“那好吧,反正就算我不说,你也懂我心里想什么。”
裴静满脸哀愁,还抓着赫连翊的手腕,刚巧,赫连翊又捂着裴静的嘴,一脸恨不得他不要再说了的羞愤,任谁来看,都觉得是裴静受了委屈。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裴静被捂着嘴,还在负隅顽抗,试图用摸摸手腕,瓦解赫连翊的戒备之心,“你放心,不过几日的功夫,绝不会耽搁,找到皇兄才是要紧的事。”
赫连翊松开了手,背上的寒意未消,又生出许多恋恋不舍:“路程有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