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翊正钻在满庭院的花草中间,细细分辨着每种植物的名字。忽然发觉,周围有点不太对劲。
他此时一个人待着,而他的位置,是一间书房外的小竹林,这片竹林经过匠人精心设计,朝向南面,经光一照,无论白天还是夜晚,都会在书屋前留下飘动的竹影,但此时,这片竹林居然不动了。
不动,是因为被谁关上了书房的门,没有穿堂风过来,竹林自然就不动了。
可裴静已经出门去了,书房里若是有人要看书,四面敞开,让光照进来才是常理。
有人在他附近,悄悄地在暗中设了埋伏。
是谁?!
赫连翊的反应快得很,他猛地回头,不出所料,他看到书房的门被悄无声息地关上了,书房的门是楠木格扇门,视线以下是不透光的楠木,上半扇门的格纹隔着光明明暗暗,根本看不清里面究竟有什么。
如果有人,暗伏在低于他视线的楠木门下,赫连翊环顾四周,他身上根本没有任何武器,除了手上的这册诗文集。
他不过只低头,朝手中的诗文集瞧了一眼,书房的门就忽然破开。赫连翊当时心想完了,他结结实实地被吓了一跳,来不及多想,转身扭头就往竹林里跑,身后追来的人追上来,一刀将他身后的竹子砍断。
这片竹林种得密密麻麻,间距极窄,赫连翊只听见身后窸窸窣窣树叶卷动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近,他猛一低头,拿手中的诗文集卷起挡了一下,诗文集当成成了碎片,一刀紧随其后,从他头顶削了过去,眼前一片竹子哐地倒了下来,噼里啪啦朝下坠,严严实实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滚落在地的竹子横七竖八,绊得他根本走不动道。赫连翊手忙脚乱地推开往身上乱砸的竹子。身后之人伸手一弹,一枚回旋镖飞了出去,打在赫连翊眼前的竹子上,猛地一撞再往回蹦,直朝赫连翊面前飞来。
赫连翊眼瞧着回旋镖马上要扎在自己身上,猛踢一根地面上的竹节。原本滚在地上的竹节,被踩中翘起一边,半路与回旋镖相撞,只听清脆的一声响,回旋镖被打落了,赫连翊也毫无任何悬念地摔在地上。
情况相当惨烈,被绊倒的,原本就砍断的,连带着拖倒的竹子,全砸在了他身上,左右横竖围成一个陷阱,将他困在里面动弹不得。
裴静在他身后露出了一个得逞的微笑,又大呼小叫地冲过来,口中不断说着没事吧,一边绕着他兜了几个圈,各个角度观察了一下赫连翊被困在其中,动弹不得的场面。
赫连翊闻到了竹叶的香气,很好闻,但鉴于他的姿势过于狼狈,他冲裴静伸出一只手:“你看够了没有,还不快点把我拉出来?”
“你输了。”
裴静双手环抱胸前,看起来非常得意。
“行了行了,我认输。”
赫连翊说着,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一截竹子滚了出去,但又一截竹子垮塌下来,刚巧盖在他的头上,一大片竹叶把他眼前盖住了。
赫连翊像一只钻在草堆里的小绵羊,裴静哈哈大笑。
第39章 专属陪练
裴静笑够了,把赫连翊从竹林里拉出来。如此清幽雅致的一片竹林,就这样毁了,赫连翊唉声叹气。
“怎么,输给我不服?”
“输就输了,谁稀罕!”
赫连翊都懒得说裴静,他刚才被吓了一跳,看见是裴静,倒是放下心来。反正裴静就喜欢在鸡毛蒜皮的小事找茬,他先前发现了裴静要去哪儿,这人肯定心里不服气,哎,真幼稚。
“我就是心疼这里的花花草草,这么好的竹林给你弄坏了,多可惜。”
“别叹气。”裴静潇洒地一甩手,“让下人再种就是了,反正他们也闲着没事做。”
“你就会到处使唤人。”
裴静嘴角上扬,好像在说,是啊,我就是这样的人,转身神气活现地走了。
赫连翊一路跟着裴静去客房,他现在就像个竹子精,一路走一路掉竹叶,一边掉竹叶,还忙不迭地问:“你不是去见贵客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回来?”
“那可不是贵客,我去见了见我师父,他教我武艺。”裴静走在前边,看来心情大好,走路时蹦蹦跳跳的,“我跟他说,我找了个伴来陪我,他允许我以后早一个时辰回来,让你陪我练。”
“你师父?”
“要不然你以为是谁?我除了皇兄,有必须要去见的人吗?”
裴静一路走得飞快,赫连翊看到阳光之下,裴静背影修长,头发轻轻飘动,觉得一股盎然的少年之气在眼前飘荡。裴静到底比他大半岁,况且有时候,长大就是一瞬间的事。
不过区区半日,赫连翊一下子觉得,裴静长大了。
长大可真好,赫连翊很喜欢此时裴静身上的感觉,好像一束花开了,让他觉得心旷神怡。他加快了步伐,跟裴静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裴静来到屋内,下人很快送来一壶茶。赫连翊刚要起身倒,不料裴静今日竟格外客气,抢先站起身来给他倒了一杯。
这肯定是有事!赫连翊瞥了一眼茶水,毫不客气地端起来喝了:“有话直说。”
“以后陪我练剑。”裴静也不含糊,伸手一点茶杯,“喝了就代表你答应了。”
赫连翊震惊:“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你还敢不答应?”
“好吧好吧。”
赫连翊莫名其妙地就答应了裴静,感慨他这好日子算是到头了。裴静今天搞偷袭,明天指不定还有什么招。裴静也就是看着安静,闹腾起来,可比他麻烦多了。
“除了你,没人能陪我。”裴静凝视着赫连翊,那目光忽然哀伤起来,就算是装的,也装得像模像,一副将赫连翊视若知己的诚恳,“皇兄自然不能陪我练剑,宫中有没有旁人与我年纪相仿。其他人我也信不过,所以也只有你了。”
“你师父也不怕你伤着,你是皇亲国戚,万一我下手没轻没重的……”
裴静的哀伤转瞬即逝,脸上浅浅地露出笑意:“我与我师父提过你,他让我多与你亲近。”
这什么师父这么通情达理?
“他不怕我是异族?”赫连翊觉得简直不可思议,“他不怕我徇私报复?”
“他与你是同族人,他也是你们咄鹿部的人,大约三十年前,大燕与你们发生战争,那时,阿史那殿下帮助了我们,大约有十年的功夫,他一直跟随大军出战,为平定边陲战事屡建高功,没有他,恐怕三十万边关百姓都要为战争所苦。这三十万百姓,不仅关乎我们,还有你们的人。”
赫连翊第一次听说这些,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
“阿史那殿下战功显赫,先帝敬重他,将他迎入洛阳,许他半朝銮驾,奉为殿下,地位极其尊贵。”裴静看着赫连翊,十分亲昵地说,“而今殿下已经六旬有余,但身体仍健朗矍铄,听说你在府中陪我,他十分高兴,要我别亏待你。”
赫连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才反应过来:“难怪你会说我们的语言!”
裴静也点头:“是老殿下教我的。”
说罢,裴静狡猾地盯着赫连翊,眼神中暗藏不住的兴奋:“他可教了我不少对付你的办法,既然你答应了陪我练剑,不如我们来试试,如何?”
“不如……我们先来背诗?”
裴静诡异地一笑:“你怕了?”
“我当然不怕,只是今天你也累了,我怕你再累着生病。”赫连翊的蓝眼睛一弯,他笑起来整张脸都微微上扬,明朗的骨骼线条动起来,有种干脆利落的好看,“老殿下要你对我好,我也自然不会伤害你。”
赫连翊表面说得挺有道理,实则心里却完全没底,他有种家底被偷光了恐慌。
他冥思苦想一个晚上,第二天裴静兴冲冲拿着剑冲进西跨院,赫连翊正拿着金刀在削竹签。
他搬了个小凳坐着,聚精会神地砍竹子,周围满地掉落着昨天裴静砍掉的竹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