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实在不太能理解殿下的用意。
在这种处境微妙,自顾不暇的时候,就应该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力量,而管疏鸿的无论是从身份还是能力的方面来说,都是十分值得重视的。
就算殿下不想对他太过热切,总也不能与之为敌。
很明显,人家管侯自己都没说要回国,总不能硬把他给送回去吧,这样还不得结下仇来?
这时,谋士席渭沉吟了一下,开口道:
“属下斗胆一问,殿下您这样做,是因为那些关于管侯和小公子的传言吗?民间说辞,大多夸大,很多都是子虚乌有之事,殿下其实不必放在心上。”
薛璃反问道:“那先生认为,他们之间现在是什么关系?”
这一问,还真把席渭问住了:“这……朋友?”
薛璃似笑非笑,没说什么,只道:
“各位放心,孤虽不在京城,但自有消息渠道。管疏鸿此人狼子野心,处事狠辣,昊国近些年来也是野心勃勃,质子一事早已失去了原本的意义。一直让他留在西昌,难免会成为祸患,还是早日解决了为好。”
他这么一说,虽然还是没把具体原因讲明白,但是大家也都知道了,薛璃这是铁了心的要将管疏鸿弄走,那理由确实也就不重要了。
于是,大家就“如何将管侯送回昊国”进行了讨论,并出了不少主意。
薛璃听了一会,觉得还是不太满意。
重点或许在于,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好,如何把管疏鸿弄走,又不让棠溪珣不开心。
他便道:“这些提议,孤会好好考虑,各位也辛苦了,都回去歇歇吧。”
说罢,又让身边的太监拿了赏赐分发下去。
太子对下面的人向来很大方,私下议事从不让他们空手而归,众人纷纷谢恩离开。
他们走后,薛璃将手支在身前的桌案上,用力掐了掐眉心。
他这些年本就有些偏头疼的毛病,上次那件事后,就愈发严重了。
太医说,要少思少想,但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自然是做不到的。
只有薛璃自己最清楚,他为什么一定要让管疏鸿离开。
因为他见过这个人的疯狂和偏执,知道他会如何不顾一切地妄想将棠溪珣牢牢锁在自己的身边。
而无论是在怎样的处境下,薛璃都绝对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他是很想杀掉皇上,想掌握那至高无上的权力,也恨透了这些年来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的父皇,这一直就是他人生的目标。
他为此什么都可以牺牲,除了棠溪珣——
因为那为实现目标规划的道路上,一直都有他在。
薛璃的思绪回到前世。
西昌被昊国的大军打的全无还手之力,皇上仓皇逃离京城,满朝文武俱成亡国之臣。
反而是那时一直被囚禁在京城中的他,因为这个契机脱困,在外面凭借自己的身份召集了一部分军队,以打游击的方式与敌军抗衡,暂时还支撑了一段时日。
获得自由之后,薛璃第一个前往的地方就是存州。
他知道棠溪珣在那里,而存州也是昊国军队第一个攻打的城池。
如今存州城破,棠溪珣的下落却一直没有消息传来,薛璃心中也非常着急。
于是他一面与敌军抗衡,一面亲自前往存州寻找棠溪珣的下落。
但在找到棠溪珣之前,薛璃先一步找到的,却是姨夫和姨母的尸体。
“殿下,棠溪大人和郡主为了寻找公子的下落,一路暗中跟随押解俘虏的昊国军队,但遭人密报,让陛下以为他们是想叛国投敌,便派人追杀。”
派出去调查的人禀报说:
“因为棠溪大人和郡主非常谨慎,追杀的人就故意……故意假造了公子的骨灰坛引诱,他们为了拿到骨灰,在灵前……被、被砍死了。”
两具用白布包裹住的尸体摆在面前,却没有人敢打开。
薛璃一动不动地僵坐片刻,慢慢抬起手来,捂住了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这个世界疯了。
他们竟然用这种手段,让姨夫和姨母在临死之前,还要因为爱子的死而痛不欲生。
他们两个没有护卫,没有水粮,却能在乱军中跟着流民和俘虏走那么远的路,可见有多么的坚决和谨慎,大概能找到棠溪珣是他们的全部信念。
但这么简单的伎俩,就把他们给骗去了。
他们临死之前在想什么呢?是心痛于儿子的去世,还是在为了终于永远也不用离开这个心爱的小儿子而感到欣慰?
可是战乱中,谁又不是性命如蝼蚁?
薛璃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让人先把棠溪柏和靖阳郡主的尸体收敛。
即将把棺材盖上的时候,薛璃轻声地对他们说:“你们先歇歇,我去替你们把珣儿找回来。”
因为那将他父母骗去的“骨灰坛”中装的实际是泥沙,所以薛璃相信,棠溪珣一定还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等着自己去救他。
薛璃在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那种不祥之感却一层层涌上来,怎么都挥之不去。
他已经打听到,棠溪珣先是留在存州城断后,城破后随士兵们一起转移,后来大家又在战乱中逐渐失散。
棠溪珣大概是害怕他的身份太过惹眼,故意遮掩了,因此从这以后,再也无法查到他的任何行动。
谁也没办法找到他,仇人不行,亲人也不行。
可是薛璃相信棠溪珣不会死的。
这孩子的父母给了他生命,可却是自己看着他一日日长大。
个头高了,身上的肉变多了,五官张开了,说话的嗓音由孩童的稚嫩变成少年的清朗了,逐渐有了自己的想法,甚至可以反过来给他出谋划策……
薛璃没有当过父母,却知道要将一个生命从那么小小的一团养大是多么不容易,所以,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就消亡?
他一直不信。
直到有一天,在道边一堆凌乱的尸体中,薛璃捡到了一枚玉佩——鲤鱼形状,白中带红。
薛璃想起来,小的时候,棠溪珣想要一个鲤鱼灯,他没从皇上那里要来,晚上回了东宫发现小孩找不着了,亲自出去寻,却发现棠溪珣蹦蹦跳跳自己把那盏灯拎回来了。
当时可把薛璃给气个够呛。
这鬼心眼多的小东西,不就是没给他把鲤鱼要来,他还自己出去骗去了!
薛璃气得捏着棠溪珣的脸蛋往两边扯,问他:
“你为了这灯还跑出去管别人叫哥哥了?你就这么想要它?”
棠溪珣被他捏的口齿不清,含含糊糊地说了半天。
薛璃才知道,他说锦鲤能带来好运气,他每天挂着大鲤鱼,就会少生病,然后就可以回家了。
薛璃听的心里酸溜溜的,心说本太子哪里对你不好了,小白眼狼今天管别人叫哥哥,明天惦记着要回家的。
但是孩子身体好,也确实很重要,所以他当时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一枚玉佩,就立即让人找出来,给了棠溪珣。
现在,薛璃看着手中的那枚玉佩,发现自己确实一直不是个好哥哥。
他给的锦鲤一直被棠溪珣带在身上,却没有护佑他平安,他向姨母承诺要保护表弟一辈子,最终也没能做到。
他亲自在那堆尸体中翻了三天三夜,才找到了棠溪珣,这个和他血脉相连的孩子又回到了他的怀里,轻的几乎只剩一把森森的白骨。
薛璃低声说:“小懒猪,怎么又不理我了?”
却有一滴泪珠落下来,掉到了棠溪珣的眼角上。
棠溪珣的尸体已经不好运走了,昊国的军队也已经到了附近,他们耽搁的太久,撤离的后路已经被切断,所以薛璃最终选择就在此处将棠溪珣火化。
看着这火苗一点点将自己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吞噬,薛璃觉得他的灵魂都仿佛被抽干了,突然也没有了继续支撑下去的心劲。
人生奔忙一场,究竟剩下了什么?这一刻,他只觉得恍惚。
所以在那不久之后,薛璃就被昊国的士兵抓了,并直接将他带到了管疏鸿跟前。
看到这个人时,薛璃觉得挺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