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走了多久,又换乘马车,就这样一直赶路,大约两三天之后,薛璃被放下来,那几个押送他的人什么都没说,对他躬了躬身之后离开。
留下薛璃茫然地站在原地,发现周围的景物十分熟悉——他已经被送出了昊国的地界。
过路的行人议论着西昌最后的余孽全部被新君残忍处死的传言。
到底……为什么?
管疏鸿竟没有杀他,甚至给了他新的身份。
从此之后,世上再无西昌太子。
可薛璃的存在,又还剩下什么意义?
薛璃按了按自己袖子里的荷包,其实棠溪珣的骨灰,就装在这里。
他孤身一人,走在茫茫荒野上,沿途见满地尸骸,残阳如血,却不知路往何方。
不知道为什么,薛璃总觉得一切荒谬的就像一回话本,一出戏文,而明明不该如此。
这个念头一萌生,天地突然旋转起来,紧接着,整个世界轰然崩塌。
薛璃睁开眼睛,猛然从正在疾驰的马背上直起身子。
他发现,原来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而自己,刚刚逼宫失败。
薛璃仿佛明白过来——他梦见了自己的前世。
……
今生,自然不能重蹈覆辙。
如今的薛璃坐在东宫里,恍惚间,仿佛又一次看到了那些如阴云般的记忆。
这时,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响起,一个人从帷幕后面的阴影下走出来,为薛璃按压着两侧的太阳穴。
这大大减轻了薛璃的头痛,也让他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说道:“你来了。”
“殿下。”
服侍他的人是名胡人面貌的男子,一头浅褐色的卷发,五官深邃,脸上带着恭敬的笑意,他也正是在佛塔失火的那个夜里,站在薛璃身边为他递上的人。
此时,这人一边按摩,一边盯着薛璃蹙起的眉,说道:
“您太辛苦了,应该多多歇息才是,不管怎么说,棠溪大人从小在您身边长大,与您之间的情分,又怎么是管侯能相比的呢?”
薛璃看了他一眼,那一瞬,男子顿时感到一股刻骨的阴鸷和冷意,让他一时生畏,脱口说道:“是小人多话了。”
但薛璃竟然并没有责怪他,而是收回了目光,说道:“孤不喜欢在珣儿的身边看见他。”
男子轻声说:“殿下,您是西昌的太子,您不喜欢的人,就应该消失在这片土地上。”
说完之后,他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薛璃的反应。
果然,薛璃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冷酷,压抑在心底的杀意犹如水中的藤蔓,丝丝缕缕地蔓延开来。
这名男子名叫哥舒苾,开始只是一名在东宫做杂役的降奴,后来因为按摩很有一手功夫,能够跟在薛璃身边伺候。
逐渐的,薛璃发现此人竟十分善解人意,总能说中他的心思,也就更加倚重了,这一回他离开皇宫,哥舒苾也一直追随在他的身边。
所以,这一次他又说中了。
虽然上一世管疏鸿给放过了他,但薛璃并不会因此对一个害死自己亲人,灭掉自己国家的人心生感激,如果可以,他当然希望现在,马上,半点都不要耽误地让管疏鸿立刻暴毙。
想到这里,薛璃眼中掠过一丝狠厉。
他的手指转着手上的扳指,这已是心生杀机的表现,但同时,他的脑海中却出现了棠溪珣对他说,想要亲友在侧,岁岁平安的样子。
薛璃的动作一顿。
重生回来,最让他没有想到的一件事,就是在他离开京城之后,棠溪珣和管疏鸿竟然会发展出这样的关系。
起初在听到京城中那些传闻的时候,他还觉得荒谬可笑,但当棠溪珣亲口对他说和管疏鸿在一起了时,一股从灵魂深处蔓延开的阴郁便仿佛致命的毒/药,泛起了难以抑制的杀机和冷意。
他不想再让棠溪珣离开自己,他也不能接受管疏鸿竟然在棠溪珣的心中占据那样重要的地位。
会超过自己吗?薛璃没有这样问,但是他完全可以确定,从前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管疏鸿就已经对棠溪珣不安好心了。
所以这次他一离开京城,这个阴险卑鄙的家伙就趁虚而入,才会使得一切事情的走向与前世不同。
沉默良久,薛璃终于还是面无表情地说:“眼下的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此事不可轻举妄动。”
就算管疏鸿死,也绝对不能死在他手里,他不想对棠溪珣食言。
况且,薛璃想了想,也认为不管不顾地杀掉管疏鸿并不明智。
这种做法不一定能够阻止他最后灭掉西昌,如果因此加剧了西昌跟昊国的矛盾,让战争提前爆发,就适得其反了。
哥舒苾察言观色,知道薛璃并不愿意采纳自己的建议,赶紧解嘲般地笑了起来,又立刻说:“小人什么都不懂,若有失言之处,还请殿下恕罪。”
薛璃也并不需要跟他多解释什么,只道:“孤还是会安排管疏鸿回昊国去。”
上一世,管疏鸿虽然也回昊国了,但那个时候他身边已经有了不少支持者,聚集了一部分相当有实力的势力,所以,可以将那些不认可他的人压制的服服帖帖。
但薛璃也不知道这一世具体变化的关键在哪,总之如今的管疏鸿,完全没有像上一世那样广泛的人脉,就算回去了,后面等着他的难关还多着呢。
这既可以解决薛璃目前的心腹大患,也能让他和棠溪珣疏远开。
薛璃做出了决定,而哥舒苾的目光却微微一闪,又垂下眼帘。
太子方才对管疏鸿明明是存有杀意的,但却硬是克制下来,只可能是为了棠溪珣。
看来,他们之间的感情,倒是比想的要深。
他于是不再多说,卖力地为薛璃按摩,这时,却听外面有人进来禀报道:
“殿下,棠溪大人来了。”
薛璃一听,便坐起身来,同时抬手一挥,示意哥舒苾退开,说道:“快让他进来。”
哥舒苾松手退到一边,很快,棠溪珣便走了进来,行下礼去:“殿下。”
但没等他膝盖打弯,胳膊就被薛璃一把握住,几乎是直接将棠溪珣提了起来,说道:
“行了,每回都装模作样的要把你那小脑袋瓜往地上撞,弄得我还要特地起来拦你,你说这是折腾你呢,还是折腾我呢?”
棠溪珣道:“本来是真心实意给殿下见礼,殿下不领情就算了,还往我身上推……”
说着,他的目光往哥舒苾身上一扫,似笑非笑地说:
“不会是有人说我坏话,惹了殿下猜忌了吧?”
哥舒苾刚来薛璃身边的时候,棠溪珣就不太喜欢他。
他觉得这人依靠这么一手按摩的功夫邀宠,平时却又总是置喙一些国家大事,完全是别有用心的佞幸做派,就跟薛璃说,让薛璃没事少召见这个人。
但这回薛璃离宫,哥舒苾也跟着一起走了,所以获得了不少信任,再加上他的按摩手法确实能缓解薛璃的头疼,所以让薛璃对此人倒是有了几分依赖。
这都是躲着棠溪珣的,此时棠溪珣一来,让薛璃不禁十分心虚。
哥舒苾正也上前向棠溪珣行礼,听到棠溪珣的话,正要说什么,却听薛璃轻咳一声,说道:“你下去吧。”
他立刻明白了这是让自己少在棠溪珣跟前废话的意思,于是躬身告退。
等到哥舒苾走了之后,棠溪珣立刻变脸,直接就自己坐下了,冲着薛璃抱怨道:“怎么又叫他来了?这回你们一起在外面,你是不是没少让他伺候你?”
薛璃连忙说:“没有,只是偶尔,我还能不听你的话?”
棠溪珣道:“表哥,你要是听我的话,就疏远他吧,别让他总是在你跟前转悠了,这个人心术不正,我总是看他不对劲。”
原书中并没有关于哥舒苾的描写,棠溪珣会这么说,完全是出于一种第六感,觉得此人目光闪烁,看人的眼神中总是带着一股探寻之意,令人十分不适。
而且刚才,他还隐隐在哥舒苾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熏香味,对于这种近身伺候之人,任何这种微小的举动都或许能够对主子造成影响,宁可错怪也不能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