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残暴,不荒淫,也不卑鄙。
如果他连薛璃都没有杀,那么,书里那些虐待俘虏,屠灭城池的事情他又真做得出来吗?
“少爷,到了。”
车帘被掀开,棠溪珣弯腰下了车,转头就看见了旁边的那棵大树。
这棵树长在他府门口很多年,他原本都从来不怎么关注过,但管疏鸿经常喜欢来这棵树下等他,上次管疏鸿和薛璃也是在这里大打出手,弄得棠溪珣每次经过这棵树,也都总是忍不住要多看两眼。
而这一瞬,棠溪珣突然一个恍惚,好像看见树下站着两个人。
高个的那个低下头,脸上带着笑,眼神却很忐忑,对面前的人说:“你……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我一辈子对你好。”
棠溪珣用力眨了下眼睛,那两个人又消失了。
棠溪珣觉得这个世界让他恍惚,他好像在梦里转悠似的,脑子里总是冒出一些跟现实连不上的零碎片段,偶尔有一两个特别熟悉,特别鲜明的场景,自己觉得发生过,但是又说不清楚前因后果。
——他到底忘记了什么?
会不会其实他现在活过来才是做梦,只有梦才这么没逻辑,等他从梦里醒了,他就真的要死了。
棠溪珣胡思乱想着,被这些事搅得心神不宁,回家之后,他就开始觉得胸口隐隐发闷,而且四肢乏力。
这旧病他已经很久没有发作过了,大概也是最近太过操劳的缘故。
所以棠溪珣吩咐下人不要打扰,回房去睡了一会。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醒了,觉得口干,便叫人,却不闻回应。
棠溪珣便推门出了房间。
一阵微凉的风迎面吹来,他一直走到回廊里,只觉得四周寂静,甚至听不到什么鸟鸣。
很安静……安静得没有一丝人气。
棠溪珣叫了几声系统,却只听到一阵“嘶嘶啦啦”的声音,这更是增添了他的疑惑。
他虽然不会武功,但经历过生死的人,总比别人有着更加敏锐的第六感,棠溪珣倏然转身,随即,就感到一截冰冷的刀尖贴着他的鬓角无声无息的擦身而过。
棠溪珣眼角的余光看到自己的一缕青丝被割断,纷乱散开,飘落地面。
来人的目的是为了取他性命?
如果是西昌这边的仇家,应该不会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手段……
他的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动作却毫不含糊,从回廊侧面的栏杆向外翻了出去,避开了那致命一刀。
但同时,棠溪珣也因为重心不稳摔在地上,抬眼看见了对面持刀的人。
那是个全身黑衣的男子,倒是没蒙脸,但长相非常陌生,并不是熟识的人。
也不会是管承林的暗卫。
因为贺将军被杀之后,管疏鸿就已经把管承林手下那些人全部清查过了,没有在外面留下任何一个危险分子。
所以,会采取这种方式杀他的人……
系统仍然没反应,对面刀锋再起,闪动着凛冽寒芒直逼棠溪珣胸前。
千钧一发之际,棠溪珣已迅速开口道:
“我的亲生父亲是管颂平!”
对方显然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句话,瞳孔剧震,眼中流露出极度惊诧的神色来。
而此时,棠溪珣已经从旁边抄起一捧水,朝着那人迎面泼去,同时另一只手撑地,借力跳起。
他府中院落的池水边种了不少薄荷叶,刚才棠溪珣说话的时候趁机碾碎了几片,此时将水迎面泼去,那人只觉得双目一阵冰凉的刺痛,不知道是中了什么毒,只能伸手去揉。
棠溪珣趁着这个机会转身就跑。
他一边狂奔一边苦笑,没想到现世报来的这么快,刚设计死了贺家人,这边就大祸临头了。
如今一介书生,还得和人玩命,他多少年都不会这么撒腿狂奔过一次啊!
不过棠溪珣没体力,好歹有脑子,他刚才嚷出的那一句话,不光成功震住了对方,创造了逃跑的机会,还让棠溪珣试探出了这人多半是昊国人。
因为“管颂平”就是管疏鸿的亲爹,如今的昊国皇帝。
与西昌风俗不同,昊国国君登基之初,就要将名字公诸百姓,让他们牢牢记住,并且实行避讳,因此就算是不识字的老百姓,也得认识国君的名字。
至于那句“亲生父亲”,完全是他想着说句什么样的话才能更加让对方震惊。
棠溪珣倒是挺想说“我是管颂平的亲生父亲”,但夸张到一听就不可信,那也没有效果了。
也不知道杀手是不是就这一个,很可能还有其他人藏在别的地方,棠溪珣得趁着那些人还没冒出来的时候赶紧跑。
虽然比不过人家的轻功,但他好歹对自家熟悉,对方的追击极快,棠溪珣知道自己不可能一鼓作气冲出宅院,便索性在各个厢房之间来回穿梭。
他的脚步时快时慢,仗着头脑机灵,反应快和刺客周旋。
棠溪珣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重,而刺客明显已经不耐烦了。
幸亏这时,在几次尝试之下,他也成功经过了一个房间,闪电般地推开窗子,将窗口桌上的一只瓷瓶拿在手里。
这里是下人张嬷嬷的房间。
就在昨天,棠溪珣无意中听她同人抱怨,说是家里闹耗子,怎么都除不干净,特意在街上买了最好的老鼠药,要拿回去到处撒一撒。
旁人便同她开玩笑,说这老鼠药是瓷瓶装的,可别不小心当成佐料拌了饭。
张嬷嬷便说,不会,她单放在窗下一角了。
棠溪珣刚才几回路过这房间,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拿到老鼠药,可杀手追的太紧,他稍微停一下就会被抓到,所以兜了这好几个大圈,才算成功。
不能再这样耗下去了,棠溪珣盘算着,如何诱使刺客说话或者靠近自己,将这东西倒进他的嘴里去,只要能溅上一点,就可以起些作用。
他的心脏也紧张的“砰砰”直跳,心里想着要说的话,一侧身躲在了拐角后面。
府上的下人也不知道都跑到哪去了,又或者都被刺客杀了,整座府邸都死气沉沉的,这件事情背后带着说不出的诡异和蹊跷。
刚才到处狂奔的时候来不及多想,而此时,棠溪珣心里才冒出一个念头——
我会死在这里吗?
如果那样的话,他甚至比上一世活的还短。
不,他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完,他也不甘心自己永远只是这样的下场。
棠溪珣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手中的药,然后迈了出去。
与其一直在这里藏着,加重自己心理的压力,不如主动迎敌,不管对手是谁,不到最后一刻,他都绝不服输。
整座庭院静谧得诡异,脚步轻轻踩在地面上,缓慢无声,反倒更让人觉出如雷的心跳。
就在这时,棠溪珣却忽然听见了一个声音:
“李全?刘贵?出什么事了?醒醒!”
那一瞬,这个带着些许恐惧的声音就像晴天霹雳一般在他脑海中炸响,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他都能一下听出说话的人是谁。
——他的母亲,靖阳郡主!
棠溪珣一下子意识到刚才的杀手为什么突然不见了,一定是因为来了人,所以不想声张,暂时躲藏了起来。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棠溪珣刚才还镇定的心,顿时生出了前所未有的焦虑和烦躁。
她怎么偏偏这时候来了!
棠溪珣却不知道,靖阳郡主会出现在这里,并非偶然。
自从上次发现他们的接触对棠溪珣的影响好像没有那么大了之后,靖阳郡主就忍不住老想来看看小儿子。
但一方面怕棠溪珣生气,另一面也还是担心对他的身体不好,所以她只是每天傍晚都在门外张望一番,有时候运气好,能远远看见儿子回府。
可今天靖阳郡主一来,就觉出不对了。
——门外的守卫不知为何,不见了踪影。
大概是由于母子连心,她当时就生出一种极度不安的感觉。
她才刚刚入过宫,可是知道棠溪珣见完薛璃之后就回家休息了的。
难道是,孩子在府里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