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贺涛也正按捺着内心的得意转过头来,紧接着,他的笑容尚未露出,就僵在了唇边。
在人们错愕的目光中,只见壶中的两支长箭坚然挺立,上面系着红底绿纹的两只彩袜。那袜子好似在耀武扬威一般,随风飒飒飞舞。
“……”
一时间,周围彻底寂静。
片刻之后,一阵惊天的笑声爆发出来:
“哈哈哈哈哈,那是什么东西?袜子……是袜子吗?”
“他怎么竟把这玩意绑在了箭尾上?哎呀,真是不雅!”
“此举也太哗众取宠,我这饭都要吃不下去了!”
“这袜子看着像是男袜,是他自己穿的吧?色可是真够鲜亮的。”
贺涛的脸都紫了。
看着袜子上那过分奇诡的纹路,有那么片刻,他几乎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贺涛忍不住摸了摸箭筒里其他箭上的彩带,确定这些确实都不是袜子。
所以刚才那该死的两支箭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
他本来想要一举成名,但绝对不是要成这种见鬼的名,耳听着嘲笑声一阵阵传来,贺涛脸色涨的通红,更恨不得辩解——
那根本不是他的袜子,他从来只穿白袜啊!
可是这话说了也不好证明,他终究只能咬一咬牙,继续策马向前疾驰。
为了面子,今天也更是非赢不可了。
看着贺涛明显急切了很多的动作,棠溪珣在后面露出了一点笑意。
他早已观察过了,贺涛性格有个致命的缺陷。
他过于轻躁。
这也是一些聪明人的通病,总是自负的觉得什么事情都应该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如果没有按预想中实现,就会千方百计地想法子,棠溪珣自己就是如此。
但贺涛的不同在于,他最爱耀武扬威,最是丢不得面子,一旦失利,就会急切地想要扭转局面,证明自己。
……然后,做出某些不可挽回的蠢事。
果然,受挫之后,贺涛一下子就有点乱了,他在人们的嬉笑中继续纵马向前疾驰,手中长箭连射。
比赛一直在进行着,因为刚才的意外,贺涛原本已经落后了一些,几乎跟棠溪珣并列,但就是这几下穿/插的功夫,他竟然奇迹般地又跑到了最前方,那几箭更是毫无虚发。
围观的人们见到这人确实有些真本事,渐渐地也不再嬉笑。
这是贺涛这些年来在外学艺所精研的一门功夫,把骑术和奇门遁甲之术融在一起,他本来没想这么快就展露,只是眼下急于挽回面子,就不再隐藏了。
棠溪珣也不去管别人,只是策马循着贺涛的路线,紧紧跟住了他。
很快贺涛就发现,无论他怎样迅速,怎样敏捷,总有一个人牢牢地随在他的身后,一箭一箭,不紧不慢,和他射入同一只壶中。
这种随时都有可能被赶超的感觉让贺涛血气上涌,每一次射中目标的欣喜之后就是更加的愤怒!
特别是当他发现,那个人是棠溪珣时——这么一个依附于太子庇佑小白脸,如何能跟他的真功夫相比!
从出丑开始,今天已孤注一掷,必须要赢!
贺涛眼中煞气外溢,余光看见他的侄子贺子弼已经从后面追上来,于是,他右手微抬,做了个手势。
“驾!”
贺子弼扬起马鞭,好似无意一般挥下,却抽在了棠溪珣的马腿之上,棠溪珣所骑的马一时吃痛,人立而起!
棠溪珣一手用力拉起缰绳,另一手按住马颈,眼看就要把马控制住了,贺涛却一下从他旁边冲了过去,截断了棠溪珣的路。
他那匹马有意无意,正好在棠溪珣的马身上一别,反倒更快地向前奔去。
他们叔侄两人配合无间,在不明真相的人看来,也不过是棠溪珣的马突然受惊,被贺涛超了过去而已。
可一直在注意着棠溪珣的管疏鸿,却把所有的小动作都看得清清楚楚。
见棠溪珣那匹马被撞得一歪,眼看就要翻倒,管疏鸿猛然一惊,竟不禁一下站起身来。
管疏鸿这样突兀的动作明明应该极其惹眼,可此时,却没有人顾得上注意他了——因为棠溪珣紧接着就做了一个极其出人意表的举动。
危急之刻,他不是迅速从马上跳下,也没有用力控制惊马——而是竟踩住马镫,一下从奔驰的骏马上站了起来。
那一瞬间,长发白衣在空中交织如同水墨,画中人眉目秀美,眸带果决,在周围的一片惊呼声中纵身向前一跃,竟直扑向了贺涛的马背!
贺涛现在完全冲出去了,根本没有注意到后面发生了什么,前方还有四只青壶,只要他全部射满,以他此时的马速,绝对能拔得头筹!
至于其他,贺涛此时已经无暇顾及。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棠溪珣会突然从侧后方扑上自己的马背。
要知道,在马匹这样的奔速之下,一不下心可就会摔断脖子——他疯了吗?!
后面的贺子弼也早已看的目瞪口呆。
周围满座惊呼之声,似乎有人在大声叫着棠溪珣的名字,不知道是忧虑还是阻拦。
可这所有的一切,在棠溪珣的世界里,都已经模糊成了一方浅淡的背景。
他的眼中,只有马,心里,也只有赢。
曾经在被俘的那段路上,他每天心里算计的,都是如何成功脱逃。
看着那些押送兵骑在高头大马上,棠溪珣无数次地计算着方位力道,观察着马匹的习性,策划如何能从他们的手里抢走一匹马,冲出重围。
因为他不甘心就那样窝囊地死去,他也不甘心屈膝低头,向命运臣服。
可是最终,他没有败给任何人,他输在了寿数不永,命数无常。
心中演练过一万遍的动作在此时用了出来,搏得就是这条命,拼的,就是这份孤注一掷!
扑上马背,抓住马鞍上的带子借力翻身坐在贺涛后方,马匹受惊,狂奔更急,贺涛大声怒斥,回手肘击向棠溪珣的胸口……
而他,只要从后方一抬手,就勒住了贺涛的脖颈!
贺涛实在不知道场上竟还有这样的疯子,震惊之下已卸了力,紧接着,他击向棠溪珣胸口的手肘猛地剧痛,不知是被什么东西划伤了,喷涌而出的鲜血溅到了棠溪珣脸上。
贺涛手一软,整个人已经栽到了马下。
前方没了阻碍,棠溪珣则毫不迟疑,一手摘弓,一手搭箭,四箭齐发,俱中壶中!
同时,这匹受惊的马也纵身一跃,冲过了终点。
“小心,冲过来了!”
“快!快!将那马拦住,拦住!”
这时,人们才回过神来,四下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但不等他们上前,棠溪珣就已硬生生手腕一挫,将马勒住,银白色的骑装在那一瞬竟如战甲,在阳光下反射出冰绡般的光。
棠溪珣伏在马背上喘息片刻,这才缓缓直起身来。
——不似他词锋犀利那时的从容不迫,意气飞扬,此刻的棠溪珣看起来很狼狈。
原本高高束起的长发已经散了,发丝凌乱地搭在颊侧,嘴唇面颊都是苍白的毫无血色,唯有溅上的几点鲜血如红梅绽放,艳得出奇,整个人坐在贺涛那匹又高又壮的黑马上,更显单薄。
可是他的单薄中带着股韧劲,狼狈中是不肯低头的倔强。
他看起来那样脆弱,可谁也无法打倒他。
或许在管疏鸿的眼里,西昌今天这一场骑马射壶的比试仍不算多么精彩绝伦,技艺高超,可是棠溪珣那一瞬间迸发出来的决绝却于混沌中惊尘破雾,如同暗夜里的一道雷霆闪电倏然划过,让他心生震撼。
他仍是站在那里,胸膛起伏不定,一时忘记了自己的那些猜疑、顾虑和克制,只是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而这时,棠溪珣已忽一转头,朝着管疏鸿的方向一眼望来。
这次,他如愿看到了管疏鸿的目光终于凝注在了自己的身上。
棠溪珣便冲着管疏鸿一笑。
他脸上还带着汗珠和血迹,笑意却已从明亮的眼睛里荡漾出来,刚才那股狠劲荡然无存,显出格外的可爱动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