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是刚从佛堂里出来不久的管疏鸿。
听说棠溪珣来了天香楼,管疏鸿终究还是过来了。
这里就是他们那次同床共枕过的地方,也是在这里,他听到了那句搅乱心绪的“喜欢”,从此,他的生活整个乱了套。
终于在几经参悟之后,管疏鸿自觉已经看开放下,所以他也打算来到此地试一试,再看到棠溪珣的时候,他是否已经可以做到心如止水。
从这里开始,也该从这里结束。
看那棠溪珣,在这一副青楼常客的模样,端的是风流倜傥,言笑自若,身边又有那么多人追捧迷恋着他,正是自己最厌烦那等不知洁身自好的模样。
合该看了多醒醒神,认清他的真面目!
所以,管疏鸿很是看了一会。
但这般看着看着,脚下有点挪不动步,心里则冒出来一个念头,战胜了其他所有的思绪纷扰。
——他怎么好像瘦了?
管疏鸿觉得,棠溪珣今日身上的衣裳有些宽大。
他坐在那里,显得脖颈修长,身形清瘦,更添了几分飘逸的仙气,玉白的面颊上因为酒意带出一点血色,长而密的睫毛如蝶翼一般抬起,将晕黄的光影投在眼睑之下。
他一个人在这花团锦簇中,不知道为什么,总显得染不上那些烟火气。
于是那些单薄和温柔中就添了遗世独立、孤芳自赏的傲岸,让他永远是韧的、冷的。
那一瞬间,脑子里突然浮现出这人曾经望向自己时,眼底含着泪意的一幕。
管疏鸿的胸口猝不及防地抽痛了一下,心底的怜惜之情油然而生。
怎么竟瘦成这样?是吃不好,睡不好,还是身子不舒服?
这几天他画了那么多的画,是不是累着了?
管疏鸿突然很想知道。
可是他又不能过去问棠溪珣。
大概就是因为这说不上话的缘故,他觉得那个贺子弼格外嘴贱。
那话说得忒也难听,什么东西。
看见了吗?棠溪珣已经皱眉了!
虽然棠溪珣惯来不会疾言厉色,那纤长的眉毛微蹙的一下是个极为浅淡的神情,但离的这么老远,管疏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看得那样仔细分明。
然后几乎是转瞬间的,怒火和心疼就一下从胸腔里面蹿了起来。
他脱口说道——“来人!”
什么瞻前顾后,左思右想的都没了,他小时候被人说性子急,管疏鸿总觉得并没有,可此时,他只是一叠声地叫人进来,半分也忍不得:
“现在就回府,将库里那箱珠宝取出来送下去!……糊涂东西,什么给哪位姑娘?给棠溪珣!让他随便怎么处置。”
——把我们库里的珠宝抬到青楼来送给棠溪珣?
下人们实在听的一万个奇怪,可不敢多言,连忙匆匆去办事。
管疏鸿继续站在那里看着。
直到看见东西给了,贺子弼终于闭了那张聒噪的嘴灰溜溜地滚了出去,他心里那股郁气这才稍稍消解。
可是那股气一泄,心上却好像多出来了一个豁口,怎么都填不满。
管疏鸿怔怔地看着下面的棠溪珣,心中几分凌乱,几分迷茫,又说不出的酸软。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过的,怎么每回瞧见他,他总是这样令人不放心呢?
身子不好也不知道顾惜,跟了那个死太子一场没落下好,反倒要帮东宫收拾一堆烂摊子。
那么多人围着他转,也不知道干什么吃的,怎么也不知道多多看顾着些?
管疏鸿又觉得他可怜,又觉得他好看,好半天,才迷迷瞪瞪回过身来,一低头,却看见自己跟前还跪着个人。
他倒是冷不丁吓了一跳,才反应过来,刚才回府取了东西的鄂齐还没走。
管疏鸿本想让他起来,却看鄂齐跪在那里欲言又止,手里还抱着几本书,便问道:“你还有事?”
鄂齐点点头。
他犹豫了一下,却没直说,只道:“殿下,此地毕竟是青楼,不宜久留,可否请您早些回府?属下……那个,有话想跟您禀报。”
管疏鸿目前有点听不得别人让他离开青楼,于是便说:“你有什么事在这里不能说?要这般吞吞吐吐的。”
鄂齐只好苦笑,管疏鸿见他手里一直牢牢抱着那几本书,料定是这东西的问题,便将手一伸,道:“拿来。”
鄂齐心中暗叹一声,终于默默将书双手呈上,心里暗中祈祷管疏鸿不要气晕过去。
这些,是他刚从街头搜罗的话本子。
这说来也巧,鄂齐一向喜欢看些个猎奇的本子,刚才办完了差回来,路过书摊的时候,他没忍住,多瞄了两眼。
结果发现现今最火的几本书,竟都是讲述男男恋情的风月话本。
鄂齐有些好奇,翻开一看,嘿,里面主角的名字,还真耳熟,他刚刚才见过。
一个是棠溪珣,而另一个——
就是他们殿下!
鄂齐当时两眼就是一黑。
只见书中说,棠溪珣打小就生的十分漂亮,见到的人无不神魂颠倒,最好的自然要献给皇家,所以他的父母从他四岁就把他送到了东宫去,作为讨好太子的工具。
于是,他从小到大,受尽了各种皇室人员的觊觎。
直到太子倒台,棠溪珣终于短暂地获得自由,没想到甫出狼窝,又入虎口,他居然又被另一个昊国的皇子管疏鸿给盯上了!
这管疏鸿仗着昊国如今势大,对可怜的棠溪公子百般威逼利诱,有一次几乎把他逼得在宫中跳了湖,可管疏鸿还不肯罢休,终于看准机会,趁着棠溪公子醉酒,当街把他掳回了质子府中,得了手!
却说看官们可知为何管侯明明已至婚配之年,后院中却空无一人?
其实并非他清心寡欲,不好此道,而是对房/事有瘾,在床榻中有着许多难以启齿的癖好,因此只能私下发泄!
棠溪公子不过一介书生,身单体弱,虽然自幼便生的惹眼,但秉性高洁,又如何能受得了他这般折腾羞辱,因此对管侯百般躲闪,更是广送书画,希望能找到有人救他脱离恶魔!
但管侯却说什么都不肯放过他,每每棠溪公子想要设法脱身,他就会幽灵一般地出现,甚至在那皇宫的值房之中,都能找到机会擒住对方,狠狠占有。
里面还有诸般细节描写和插画,只把管疏鸿写成了一个荒唐好色的淫/邪之徒,可偏生大面上的各种事还真都能对得上,只把鄂齐看得五雷轰顶,外焦里嫩。
想想管疏鸿平时那副见谁都烦的样子,他都替他们家殿下冤得慌,当时就恨不得掀了那书摊。
可鄂齐也知道,西昌民风如此,话本野史一向流行,卖的也好,是十分牟利的产业,上天入地的什么事都敢编排,连朝廷也不大管的,他一个别国人,更是没道理不让人家卖。
他只好发脾气:“什么烂书?写的什么东西!简直是胡扯!”
卖书的老头一下不爱听了。
“你这人年纪轻轻,怎地如此迂腐呢?这写的荡气回肠的,多么精彩啊!书里的故事要不曲折些,谁还爱看!”
“那也不能平白污人名声……”
“嘿!”老头反倒乐了,“什么叫污人名声,你焉知这些事不是真的?”
“怎么可能是真的!这分明……”
老头振振有词:“那你倒说说,棠溪公子落水的时候,管侯为何在湖中扯碎了他的衣裳?之前在质子府门口,他又为何把棠溪公子抱回了府中久久不出?宫宴里他俩都提前离席,之后好几天没出来见人,又是做什么去了?”
“你、这,我、我——”
鄂齐听得目瞪口呆,想解释,又真是发现自己也真说不通,一时竟是哑口无言。
可这些人……不光消息灵通,什么事都打听的着,还能把这些事都合情合理地编排到一块去……也真是够可以的!
鄂齐总算知道这些日子为什么老有人鬼鬼祟祟盯着质子府门口看了。
老头见这倔种总算没了话,心气便也顺了,捋须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