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高学士挥手道:“行了,先把他赶出去罢,莫扰了宴席。”
李相却又说:“且慢。”
陶琛心里一顿,终于觉得有些反常了,但一时猜不透李相到底要做什么。
只见李相拿起花笺,问那书生:“你的意思是,这首词是你写的?”
没想到书生摇了摇头,说道:“也不是我写的。”
赵屹喝道:“你这穷酸,既然不是你写的,刚才为何大声喊着花笺是你的?成心捣乱是不是!我认识陶大人的字迹,这分明就是陶大人当场所写,墨痕还没干透呢。”
“不、不是这样的。”
书生面红耳赤地说:“是我之前遗失了一张花笺,那花笺是一位仙人送给我的,上面写的正是这首词。词不是我写的,但也不是他写的,分明是那位仙人公子所写。”
“哈哈哈哈哈——”
此言一出,顿时满堂的笑声,有人高声道:“你发癔症了吧?这里哪有什么仙人鬼人!也不知道是哪来的疯子在这里胡言乱语,可有任何一个人能证明你说的话?”
书生急的面红耳赤,冲到陶琛面前,说道:“方才你就是和我相撞的人吧?我记得你!是不是你捡走了我的花笺?你来为我作证!”
陶琛淡淡地说:“抱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恐怕爱莫能助。”
其他人看见这人狼狈的样子,倒是也不免同情,心想这定是个傻子,但他今天破坏了这么重要的宴席,又污蔑朝廷命官,恐怕是没有好果子吃了。
但就在这时,楼上却有一个声音传来——
“我可以当他的人证。”
声音温柔,却仿佛带着一种震慑人心的魔力,轻轻托住满堂喧嚣扰攘,令嘈杂凝滞,时间静止。
无数道目光朝着那个方向望过去,便见光移影动,袍袖珊珊。
——从那楼梯上缓步而下的人,正是棠溪珣。
一时间几乎满座屏息。
就在刚才的樱桃宴上,有不少年轻才俊崭露头角,其中也不乏相貌俊美者,才华横溢者,气质出众者……
一些人心中也不禁觉得,这世上总是代有才人出,虽然棠溪珣的缺席令人遗憾,但也不是非他来不可。
可是棠溪珣一出现,世间万物就仿佛尽数淡化成了模糊的阴影,唯他光彩满身,明亮夺目。
原来那些想法大错特错。
这世间终究还是只有一个棠溪珣。
一时间,人们几乎忘了问棠溪珣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过了片刻,才有人想起了刚才棠溪珣说过的话,疑惑问道:
“棠溪大人,你说你能给这书生作证?”
棠溪珣浅笑道:“是。”
“不知棠溪大人如何作证?”
棠溪珣说:“花笺是我给的,词是我写的。”
在场之人一片哗然!
陶琛猛然一震,抬起头来,朝着棠溪珣看去。
——这怎么可能!
他说什么也没想到今天棠溪珣竟然会就在天香楼里,也更加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棠溪珣的字他再熟悉不过,那花笺上绝非他的字迹!
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陶琛心中惊慌,不知所措。
耳边只听见棠溪珣正在向其他人解释:
“……今日盛事,我虽然自惭才疏学浅,没来参加,但是也想领略诸位英才的佳作,所以一直在楼上观看。正好碰见这位兄台,与他谈的投机,我便把自己先前写的词赠给了他……”
这话不对。
陶琛心急如焚,又不好直接出言质问棠溪珣,心念一动,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站在自己旁边的赵屹。
赵屹接收到他的目光,心领神会,立刻说道:“棠溪兄,此事我有些疑问。”
两人也算是同门,棠溪珣微微一笑,说:“赵兄但说无妨。”
赵屹道:“花笺是为了这次樱桃宴特制的,你既然没来参加,为何会有?还有,又为何你会提前写好临场所出的题目?我并不是怀疑你,但是此事实在蹊跷,还请见谅。”
他这么一说,棠溪珣果然面露难色,微微蹙眉,说道:“这个嘛……”
在场的人中,虽然折服于他风姿的不少,但大家同朝为官,偏他夺尽光彩,对他嫉妒的人当然也不在少数。
见到棠溪珣似乎难以启齿,当下也有人连忙说道:“此事确实有疑点,还请棠溪大人解释清楚!”
“好了!”
这时,却听一声大喝,李相站起身来,威严道:“还是我来解释吧!”
他的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缓缓地说:“这首词我早已看过了,确实是棠溪珣所写!”
陶琛只觉得脑子里面轰然一声,面色骤然惨白如纸。
“多日之前,他来我府上拜会的时候,曾经赠给了我一本亲手所写的词集,这首《钗头凤》就在其中。后来,我邀他来参加樱桃宴,将请帖和花笺一并派人送到了他的府上,但这小子却推了——”
说到这里,李相还瞪了棠溪珣一眼。
棠溪珣干咳一声,眨了眨眼睛。
“……因此,老夫觉得心中遗憾,又看集子中有几首《钗头凤》别出心裁,十分精妙,这才出了这个题目,想瞧瞧其他人是否会有什么佳作。”
说完,李相冷冷地看着刚才质疑的人,说道:“怎么,难道你们连我也要怀疑吗?”
李相不光位高权重,而且历任多届科举的主考官,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是李相的门生,以他的身份,自然不可能虚言包庇棠溪珣。
可是,如果李相说的是真的,那么陶琛……
已经有人忍不住向陶琛看去,只见他虽然强作镇定,但满额的虚汗已经止不住涔涔而下,整个人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事实真相如何,已经不言自明。
这实在太让人震惊了!
陶琛平日里一直是一副温和谦逊的做派,又是棠溪珣的表弟,没想到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而作为整件事情的当事人,棠溪珣除了开始解释花笺是自己赠予那位书生之外,再也没有多说一句不相干的话,只是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
此时,眼看事情已经清楚了,他便一笑,拱了拱手,向着天香楼外走去。
从头到尾,他都好像根本不认识陶琛一般。
陶琛直挺挺地戳在那里,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
他素来珍爱名声,今日却是彻底颜面扫地,这样的丑事,将来会成为他毕生的污点!
怎么会这样?这明明是他心心念念大出风头的日子。
陶琛简直羞耻欲死,惶急之下,他竟抓住了从自己身边经过的棠溪珣。
“表兄……”
陶琛带着哀求看向棠溪珣:“是我不对,你能不能……帮帮我……”
替他说说话,无论说什么都好。
现在这形势,也只有棠溪珣才能救他,以他的口才和头脑,总能把场面稍微圆回来一些,他们到底是亲人!
然而棠溪珣还是那样的六亲不认。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淡淡地从陶琛那里抽回了手。
赵屹在旁边看到了,脸上露出了些许不忍之色。
他觉得棠溪珣的态度未免也太让人心寒了。
陶琛一开始又不知道那词是棠溪珣所写,而且这件事情也没有给棠溪珣造成什么损失,反倒将他的作品公之于众,用不了多久,肯定又会被人争相传颂。
所以他就不能稍微大方宽容一点吗?
赵屹忍不住开口道:“棠溪兄,正深今日一时紧张,想要表现的更好些,才会不小心用了你的大作,这确实不妥,但他也不是故意的……我看,你就莫要太过苛责了罢。”
他说着,拿起了陶琛桌上的花笺,展示给周围的人看:
“其实他自己刚才也有几首佳作,同样文辞优美,只是没有拿出来而已。可棠溪兄的词是事先斟酌写好的,正深这几首都是临场发挥,到底谁的才华更胜一筹也不好说。他要不是一时想偏了,不会出此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