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着这件事,心事重重地先去了父母所在的正堂。
此时棠溪柏不在,只有靖阳郡主正斜斜的靠在榻上,面前放着几箱刚刚打开的白米。
她怔然看着那些白米,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棠溪妲便上前说道:“娘,爹呢?”
靖阳郡主抬头看见她,嗔道:“你爹外出办差还没有回来。你这疯丫头,也跟你老子一个样,成天到晚不在家,到外面跑来跑去的,天气也渐热了,累坏了怎么好?”
说着她便招了招手,把棠溪妲拉过去,用冰缎帕子给女儿细细地擦拭额头。
这样的距离之下,棠溪妲忽然看见了母亲眼角脂粉盖不住的几道皱纹,她心头一软,刚才的事情一时就不知道该怎样出口了。
棠溪妲顿了顿,轻声道:“娘,你又准备去庙里施粥吗?”
“是呀,新近京城来了一批受灾的百姓,安置在了相国寺周边。”
靖阳郡主道:“所以我白天令人买了米,打算供给他们的三餐,直到他们彻底安顿下来为止。”
这也是他们府上这些年来做惯的事了。
棠溪妲点了点头,说道:“这样好,是件积功德的好事,那女儿再备一些基本所需的药物,一并送过去,想必他们一定会感谢母亲的。”
“什么功德不功德的,我年轻的时候从来不信这些,如今也这么大年纪了,要那功德有什么用?只盼这些福报都能到珣儿身上,让他往后平安顺遂,身康体健,就心满意足了。”
靖阳郡主苦笑道:“我现在有时候也会想,是不是我年轻的时候太过跋扈自私,所以才有了今日这样的报应,落到骨肉分离的地步,唉。”
棠溪妲以往从来不对父母和弟弟之间的关系多做置喙,这是她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
小时候每次问这件事,大人都会说,“大人的事情小孩不要掺和”,久而久之,她和哥哥也就真的不掺和了。
但此时,她却忍不住了,说道:“娘,但是弟弟是你和爹爹亲自送走的,你们不解释缘由,他还以为是家里不要他,根本就不知道你们如此惦念他啊。他怎么可能会开心呢?”
靖阳郡主一怔,棠溪妲道:“其实他非常在乎这个家,也在乎我们,你知道吗?”
靖阳郡主不由紧盯着自己的女儿,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我今日在街上遇见小弟了……”
棠溪妲沉默了一会,才低声说:“娘,女儿今天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很是难过。”
她这样说着,就把之前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向靖阳郡主讲了一遍。
靖阳郡主听到棠溪珣跟棠溪妲说的那几句话,一时心如刀割,说不出话来。
“娘,我现在心里特别难受,你知道吗?”
棠溪妲说着说着,就含了眼泪:
“虽然我确实没有要帮着陶琛责怪小弟的意思,但他说得对,听了陶琛的话,我没有为他辩解,心里甚至还在想要怎么偏袒他,为他遮掩,因为我没有坚定地相信小弟绝不可能这样做……我觉得很对不起他。”
“上一次,小弟为了不让我去管侯的府上照料他的伤势,甚至自己去找了管侯道歉,为此还落水了……”
她抬起头来看着靖阳郡主:“我之前从来都没想过他还会保护我这个姐姐,或许曾经有很多这样的事情,我们根本就不知道。”
靖阳郡主已经完全被女儿说的愣住了。
她一直觉得棠溪珣记恨他们当父母的失职,也不奢求能够得到儿子的亲近和原谅,只是时常想起来,心里终究遗憾。
她从未想过,这么多年了,那孩子也还一直爱着他们,在乎着他们。
“我们觉得我们已经够关心他,够爱他了,只是不能和他在一起而已,之前我一直这么想……”
棠溪妲低声说:“但是在看不到的地方,或许他自己独自承受了很多委屈,也默默为我们做了很多事。”
靖阳郡主的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睛,猛地仰起头来,不愿在女儿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
静了片刻,靖阳郡主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伸手在桌子上用力一拍,高声道:
“来人,把陶琛叫进来!他若是没进这个府门,就把他给我绑住拖进来!”
靖阳郡主手下的护卫都是当年郡王府中的陪嫁,十分精悍能干,听到主子的命令,二话不说便要执行。
这时,门却一下子被推开了。
陶琛直接来到了靖阳郡主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说道:“舅母,外甥来向您请罪了!”
他冲着靖阳郡主连着磕了几个头,说道:“今日都是外甥的不是,请您千万不要动怒,以免气坏了身子,外甥百死莫赎!”
陶琛这样的做派,倒是把靖阳郡主给气笑了。
她连连点头,说道:“好,好!你倒是乖觉,竟跑到我这里装起可怜来了!我若是为难你,岂非显得太过刻薄?”
说到这里,她的脸色陡然转厉,高声喝道:“那我问你,你今日到底是被什么鬼迷了心窍?!不光抄珣儿的诗,竟然还在妲儿那里倒打一耙,诬陷珣儿!”
陶琛自己人品如何,多么丢人现眼,靖阳郡主都无所谓,该愁的是他自己的娘。
可他竟敢惹到棠溪珣头上!
听着棠溪妲的描述,想到当时棠溪珣委屈的样子,靖阳郡主只觉得自己的胸口一阵一阵的抽疼,让她恨不得生吃了眼前这个阴险小人了。
陶琛急急地说:“舅母,并非如此,您听我说,珣表兄他——”
“闭嘴!”
见对方似乎还要开口辩解,攀扯到棠溪珣身上,靖阳郡主忍无可忍,猛然站起身来,抬手一个耳光就朝着陶琛的脸上甩去!
但就在这时,外面却又快步跑进来了一道人影,挡在了陶琛身前。
靖阳郡主这一个耳光就“啪”一声抽在了那人脸上,力气之大,直接把她打得跌倒在地。
陶琛惊叫道:“娘!”
那人歪坐在地上,捂着脸抬起头来,正是棠溪柏同父异母的妹妹,也就是陶琛的亲生母亲,陶氏。
这陶氏也已年过四十,脸上有了岁月的痕迹,但她相貌清弱,这种沧桑感的增加反倒更让她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样子。
此时,她跪直了身子,眼中含着泪,向靖阳郡主说道:“嫂子,您且息怒,都是我教子无方,有什么责罚您就冲我来吧,琛儿我一定回去好好管教。”
靖阳郡主刚才那一巴掌使了全力,打得她自己都手掌发麻。
可眼看陶氏半边脸高高肿起,嘴角还带着血丝,她尤未解恨,冷笑道:“你冲出来干什么?准备用苦肉计去你大哥那里博同情吗?!”
陶氏一惊,连忙说道:“嫂子怎能这般想我?妹妹实在是万万受不起这样的猜疑!”
靖阳郡主缓缓道:“哟,我倒不知你竟如此脆弱,我稍微猜忌你一下你就受不起了,你儿子又是如何污蔑珣儿的?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挨上一巴掌,这事就算完了!我心头之恨可还没出!”
陶氏垂下眼睛,只是连声道歉,同时,她又将陶琛拉过去,按着陶琛,让他给靖阳郡主和棠溪妲磕头。
陶琛面色大变,被陶氏压着低下头去,整张脸上的肌肉都在抖动,他喘着粗气,头颅一点点往下低,心中却屈辱委屈到了极点。
——他堂堂朝廷命官,竟要向妇人叩首!
终于,陶琛的额头重重落地。
可惜,靖阳郡主可从来不是一个见好就收的人,这样卑微的态度,也没换来她的谅解,反而冷笑道:
“卑贱之躯,磕头又算得了什么?抵不上我们珣儿所受的半分委屈!”
正在这时,却听外面有人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
随即,一身官服未换的棠溪柏大步走了进来。
见他来了,承受着靖阳郡主怒火的陶氏母子如逢大赦,靖阳郡主不知道棠溪柏会不会包庇他们,也有些迁怒,冷冷地对丈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