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就是这样,再快一点!”谢瑾宁急得不行,抬起袖子擦汗。
掌心被粗糙缰绳磨得又红又热,底下的马鞍也太硬,硌得他难受,扭了扭臀调整坐姿,却觉得怎么坐都不舒服。
颊肉鼓起,谢瑾宁小声抱怨,“这什么马鞍啊质量这么差,太磨了……”
好在,在他持之不懈的言语诱惑下,棕马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
胜利的笑容已然爬上唇角,谢瑾宁眉头一挑,觉得自己没怎么学也能骑好,果然是个天才。
但得意没几息,只听远处传来一声长哨。
霎时,刚起跑的棕马一个急刹,毫无防备的谢瑾宁猛地前倾,整个上身往前扑去,他用力抱住马脖子,才免于被甩飞出去的惨状。
脸紧紧埋在长而密的马鬃里,浓郁的味道熏得谢瑾宁头晕眼花,几欲作呕,连马换了个方向都没意识到。
王致和叼着根草叶斜斜靠在树干,面色黑沉,看着去而复返、趴在马背上低低喘息的少年,冷声道:“你倒是会钻空子。”
还好这马跟了他几年,一般人驾驭不了,又听得懂指令,否则,怕是真让人跑了。
又是剧烈颠簸,又是异味,谢瑾宁恶心得面色发白,耳边嗡嗡作响,像是有一千只苍蝇在打转。
他什么都没听清,手上的力气一松,直直从马背上坠落,差点头着地,被王致和拽住胳膊拉了起来。
“把我使唤走你好趁机逃跑是吧,还把吃的带上了,怎么,这会儿不嫌干巴不想吃了?”
这下谢瑾宁听明白了,手臂间的力度极大,他被捏得生痛,胃里还翻江倒海的。他捂着嘴,泪眼朦胧地瞪了王致和一眼,小脸惨白眼圈湿红的模样,看上去可怜极了。
但王致和这会儿不敢再心软,他也算是明白了,这小少爷就是个顺杆上爬的主。
你要是对他态度差些,他还装乖扮可怜,对他态度好点呢,他就跟你蹬鼻子上脸。
跟养不熟的野猫一模一样。
缓了好一会儿,等人站稳了身子,他才松开手,道:“路都不知道还瞎鸡……乱跑,你知不知道这附近有好几个山贼窝,就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少爷,要是被他们掳去,直接扒了你的皮砍了手脚当下酒菜!”
谢瑾宁瞳孔紧缩,他本来就难受,被王致和这么一吓,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出血溅三尺的画面,直接吐了出来。
“呕——”
他这几天都没怎么好好吃东西,吐出来的也就一点清水和酸液,王致和伸出的手又收了回去,冷冷道:
“还跑么你?”
“不……不跑了。”谢瑾宁彻底没了力气,乖乖跟着王致和上了马车。
但他岂是这么容易就放弃的?
午后路过小镇,趁着王致和给他买糕点的功夫,他又跑了一次,差点就成功了,结果被混混当街拦住,不给钱就不让走。
他哪里有钱,怕他再跑,玉佩和包裹都给王致和夺了去。
那混混也是看他衣着华贵举止贵气,又没个护卫在身,定是个偷跑出来的有钱人,却没想到他浑身上下半个子都掏不出来,
混混不甘心,差点把他拖去巷子里扒衣服,还是王致和及时赶来将其驱散。
谢瑾宁惊魂未定,但仍未打消逃跑的念头,前前后后又跑了几次,每次都有新花样。王致和被他整得心力交瘁,干脆一狠心,在他的水囊中加了些准备好的蒙汗药。
他加的分量并不多,只是让人浑身乏力,远不到昏迷的程度,没想到谢瑾宁不耐药性,没喝几口就身型歪倒,昏睡过去。
将人稳稳当当抱起放在车厢,还给他盖上了村子里买的薄被,四周塞了些杂物防止磕碰。
王致和深深看了他一眼,将那张用过的手帕小心折好放入怀中,默默加快了赶车速度。
*
在药力作用下,谢瑾宁整日昏昏沉沉,别说跑了,他连讨厌王致和的力气都没了,偶尔被叫醒起来,靠在人怀里吃点东西,解诀一下生理需求,就又一头栽进梦乡。
马车一路都平稳,他的梦境却是断断续续,时好时坏。
时而梦到以前在京城横行霸道,时而梦到在谢家的幸福时光,又梦到他大闹祠堂、与谢府三人对立而望的画面。
梦境与现实结合,无数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翻涌,搅动,不得清静。
昏沉之际,他也在后悔,若他当日没有那么冲动,是否结局会截然不同?
若他大度一些,不那么执着想要对付谢竹,把他赶出谢府,他是不是能一直被爹娘瞒在鼓里,继续过着无忧无虑的快活日子?
他甚至恶毒地想过,如果谢竹不出现呢,他就能一辈子做爹娘的孩子,做大哥的开心果。
可惜……
没有如果了,他回不去了。
第7章 回村
京城,掌印府。
明明已是未时,书房内却一片昏暗,只在两侧点着几盏灯烛。
屋内青烟缭绕,馥郁扑鼻,垂着纱幔的软榻间,一年轻男子斜斜躺着,阖目养神。
他长相文雅,细眉狭眸,唇却红得妖异,面白无须,让人望之生寒。
正是东厂现任掌印,赵懿。
榻下,身披薄纱的俊朗男子正跪坐在地为他按腿,身后同样身披红纱、长相妩媚的清瘦男子,手掌小心翼翼搭上肩头,轻柔地揉捏,神情谄媚讨好。
熏香阵阵,叆叆靡靡。
听完跪在榻下之人的回话后,虚虚搭在下巴处的食指一动。
“跑了?”
嗓音听不出喜怒,但地上那人还是一阵瑟缩,冷汗直冒,赵三不敢抬头,咽了口唾沫道:“是,那几个没能跟上……”
虚如漏风,接着他又来了底气:“不过,不过小的已经派人确认过了,那假少爷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带走。”
赵懿眉头一挑,缓缓掀开眼帘,眸中阴寒如深潭。
想起那张皓齿明眸、香培玉琢的脸,赵懿就是一阵心痒,轻嗤道:“狠心?我看他们是不愿向本掌印示好。”
无人敢应。
吃了颗喂至唇边的葡萄,赵懿眯了眯眼,如蛇吐信,“罢了。”
“反正谢家总得送一个儿子入宫。”
未点而红的唇扯出一道诡异弧线。
地上提着一口气的赵三这才松懈下来,“那,那几个办事不当的……”
赵懿轻轻乜他一眼。
“小的明白。”
赵**出房间,将香气尽数阻隔在门后,转身背心已是一片濡湿。
掌印向来阴晴不定,手段毒辣,前去回话可是份苦差,轻则褪一层皮,重则骨头渣子都留不住,也是他运气差抽到了这门差事。
更何况事儿还没办成,赵三都做好自己丢掉性命的准备了,没想却被轻轻揭过。
掌印今日看上去心情不错,怕是修那邀仙居的项目有了大进展。
赵三抬起肥厚的手臂擦了擦汗,低声吩咐手下去处理掉那几人,安静等候在门外。
不消片刻,重新响起调笑声的屋内陡然一静,紧接着传出阵阵抽打皮肉的鞭声。
低低的求饶呜咽很快变成凄厉绝望的惨叫,而后一滞,再无声响。
刺眼血色缓缓从门缝中渗出。
……
河田村,谢家。
院落围墙由黄泥碎石砌成,连接上木门勉勉强强起到保护遮挡的作用。院内的房屋也是如此,黄土为基赤陶做顶,暗沉灰扑,布满风吹日晒的沧桑痕迹。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剑眉寒眸,面容冷峻的男人抗着柴大步踏入,将其整整齐齐码在院落中。
他身高八尺,体型精壮,粗布衣衫下的蜜色肌肉隆起,充满勃发的力量感,一看就是个力气活的好手。
严弋看了一眼卧房的位置,仍是毫无动静,估摸着快到午时,他转身进了伙房。
说是说是伙房,其实也就是被黄土墙围起来的灶台,他熟练地生上火,不过多时,炊烟袅袅升起。
半柱香后,他端着两个陶碗,径直走向卧房,推门而入。
木床上安安静静躺着一道身影,呼吸清浅,显然是还在熟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