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月上前将妇人扶起来,又递上了手边的黑木拐杖,眼看着妇人走路一瘸一拐地拖着步子,待她落座捧起茶盏,裴朔才终于看清对方的长相,顿时只觉得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小婿裴朔拜见岳母大人。”
他掀袍跪地磕头,一气呵成,动作行云流水。
听闻他此话,那妇人手中的茶盏瞬间滚落,瞳孔骤然放大,“你、你是……”
便连霁月也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眼底满是打量与探究。
“你真的是……”那妇人惊讶地看着他,眼中多了几分探视和错愕,她竟缓缓起身,连裙边滚落的茶盏都没顾得便上前要将他扶起。
“是,小婿裴朔,表字怀英,见过岳母,此次贸然觐见,还请岳母原谅。”裴朔说得恭敬有度,礼仪态度叫人挑不出错来。
他怎么都想不到这容华宫里藏着的宠妃竟然是琼华公主的亲生母亲,单看样貌二人少说有九分相似,是以裴朔一眼就认出来了。再加上琼华公主那时的反应,八九不离十。
只是盛传容华宫乃武兴帝宠妃,怎么会是当年的荣王妃?裴朔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不由得暗骂武兴帝这个老登居然连强占弟媳的事儿都做得出来。
但也难怪武兴帝能干出这等不要脸的事,琼华公主号称北祈第一美人,她的母亲更是风姿不减,即便是被囚禁至此,岁月也不能薄待美人,她依旧美得不可方物。
“快起来,好孩子,让我瞧瞧吧。”荣王妃眼中含泪。
裴朔起身上前两步到荣王妃前让他仔细打量着自己,荣王妃的手都在抖,从她进这道门开始她就没想到此生还能再见到长大后的女儿和女儿的夫婿。
“好……”
荣王妃瞧着他一身气度,知礼节守进退,不仅长相周正俊美,个子高挑出众,往那儿一站就像院子外头那棵翠竹宁折不弯。
最重要的是他能找到这里要么是自己足够聪明猜到的,要么便是琼华信任他愿意将自己的秘密托出,不管是哪一种她都相信对方会是一个好孩子。
丈母娘看女婿她越看越喜欢。
荣王妃拿手帕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痕,“早在去年琼华意外闯入,我就知晓你们成亲了,我还想着没有机会见到你了。”
忽然她不知想到什么,眼神多了几分慌乱,“你来的时候可别被人瞧见了,若是陛下知晓……”
“岳母放心,他此刻正在书房和阎大人讨论政事,宫内也忙得一团乱,我是趁乱溜出来,还有半个时辰。”裴朔将今日早朝的事情挑拣着同荣王妃讲了讲,重点讲了那郭济物和他儿子。
郭相仪扶持武兴帝登基,假传圣诏,手下麒麟阁追杀荣王妃母子,又污蔑荣王造反,荣王妃恐怕也早就恨毒了郭家。
荣王妃笑盈盈地拿帕子擦了擦泪,越发满意起来,“原来我的女婿竟还有状元之才,只是可惜你娶了琼华便做不得官了。”
裴朔笑道:“我本无意于官场,能得公主为妻,是怀英之幸。”
荣王妃瞧着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她擦着眼角只觉得今生无憾,“说了这么多,霁月快奉茶来,还有我新做的桂花糕,叫驸马尝尝。”
很快裴朔桌前多了一叠桂花糕,他眼前亮了亮,“岳母可否寻个油纸包给我,我带回去给公主尝尝,想必他也想吃母亲做的点心。”
荣王妃被他说得一愣,旋即眼底再度闪过一抹泪花,很快霁月便拎着一小包打包好的桂花糕出来,裴朔见状这才捏起桌上的糕点尝了一口。
“真好吃。”
“我幼年丧母,已许久没有吃过母亲做的点心。”
裴朔笑笑。
荣王妃也莞尔一笑,“你小心些,别噎着,喝口茶水,不过我记得琼华说你是裴政的儿子?司空夫人已故去了吗?”
裴政的夫人复姓司空。
她面露哀伤之色。
裴朔心里一咯噔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反应过来忙道:“是养母,我幼年时不在父亲母亲身边长大,及冠后才接回来。”
“可怜的孩子。”荣王妃瞧着他面上多了几分心疼。“当年裴大人与王爷也称得上是故交,昔日旧景仍在而故人远去,裴大人竟还愿意遵守当年约定结为秦晋之好。”
裴朔笑笑。
原来他与公主还有娃娃亲呢。
不对,应该是裴凌和公主有娃娃亲。
“说起来当年裴大人和阎大人同为王爷门客,后来一举双中,正巧镇远大将军携家眷进京,那将门虎女与新晋探花一眼就瞧上了彼此,还是我和王爷做的媒呢。”
裴朔笑笑。
果然阎文山和裴政同谢明昭原本就有故。
“我受困于此,每日心里惦念的也只有我的琼华了,这几年想必她在宫里过得艰难,如今好在她成了家,又得了一个这样好的夫婿,我也就放心了。”
裴朔认真道:“岳母大人放心,我一定会护他周全。”
他绝对不会让史书重现。
不惜一切代价。
眼看着将近半个时辰,裴朔寻思着外头的人估计要找他找疯了,他连忙起身告辞,走的时候将那包桂花糕塞进袖中。
幸好荣王妃状态尚佳。
她不似寻常女子要死要活,她坚信只要自己活下去早晚能等到该死的人死的那一刻。
待裴朔走远,霁月才重新扶着荣王妃再次跪在佛像前诵经拜佛,低声喃喃,忽地荣王妃笑道:“裴政真的给我的儿子送了一个妙人。”
霁月在旁递上经书也笑了笑,“驸马爷是个聪明人,定能助殿下一臂之力。”
宫苑红墙,坍塌之日近矣。
裴朔出了容华宫拐过几条宫道,待没那么引人怀疑后他才现身在宫人面前,随便抓了几个人问了路,很快就被他带到李德宝面前。
李德宝见着他直拍脑门,“我的状元爷哎,您真的是要折腾死老奴了。”
这状元爷什么都好,偏偏就爱迷路惹人心里头瞎着急,成婚那会儿磨磨蹭蹭不出来急得他以为人丢了,这会儿要游街,衣裳都备好了他又不见了。
“李公公,你别别急,我想吃这碟糕点能不能给我包起来我要带回家。”裴朔磨磨蹭蹭地叫人随意打包了桌上的糕点,趁着不注意他将袖中的桂花糕也放了上去混迹其中。
“我的爷啊,您要吃多少糕点山珍,咱家一会儿都给你装上,这会儿先换着衣裳瞧瞧合不合身?”
李德宝恨不得把御膳房都给裴朔搬走,只求他别再磨叽了,耽误了时辰他们几个都得掉脑袋。
裴朔被拉扯着沐浴更衣换上了状元袍,戴上官帽的那一刻,他瞧着铜镜中的自己露出一抹微笑,他早就该中状元、登金銮殿的。
——
“状元游街了。”
“哎?怎么回事?今年并无春闱哪有什么状元?”
“官府那贴出了告示,说是科考的状元被人换了卷子,真正的状元是琼华公主的驸马爷。”
许是为了保留天家半分颜面,告示中只提到了状元一人被调换试卷的事,其余几人均未被提及,不过官家已经发下圣旨将那顶替的几人全部革职下了大狱,由阎文山全权处理此事。
“驸马爷竟是状元郎?”
“状元郎来了。”
只见远远的漫天花雨间,仪仗队敲锣打鼓,有人身骑高头大马踏花而来,大红的状元服衬得他奕奕风采,衣裳通身以暗红色锦缎为基调,绣有仙鹤展翅绣祥纹,衣领袖口衣襟处均以金色滚边,腰间系一条玉带,右肩披红,灿若云锦晚霞,随着他招手的动作闪着奇异的金光。
乌纱状元帽两侧插着金花簪,随着骏马移动,袍袖随风轻扬,鹤纹若隐若现,裴朔脸上挂着浓厚的笑意,朝着来往的百姓轻轻招手,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肆意轻快之气。
不知是谁先朝他扔了一个果子,紧接着各种各样的瓜果朝他投掷而来,他骑着马闪身躲过笑容越发肆意,而这副模样却惹得人群更加疯狂。
眼看着场景就要控制不住,此时皇城司调来两队人马拦住了疯狂的百姓,为首带兵的正是裴桓,裴桓朝他看了一眼,裴朔微微颔首,对方站在他的马前接替了牵马的小太监手中的缰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