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夏侯起看着他有些不对劲,终于急了。
裴朔挣开他的钳制,往前踉跄了几步,站在屋檐边上看着下面的惨相,心脏一起一伏地疼痛,捂着心脏的位置,一颗心都揪在了一起,是生理意义上的揪起。
“二爷!”夏侯起慌了。
“二爷,别乱动。”
裴朔站在屋檐边上,苦笑一声,他就应该听谢明昭的,早些杀了这个人,长平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多少人命,不过是历史的沧海一粟。
裴朔咳出一口血来,交杂的气味和热浪熏得他眼睛疼,眼前一阵模糊,他倒退两下,却一脚踩空,整个人跌了下去。
“二爷!”夏侯起飞奔赶去,还是没能抓住裴朔下坠的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摔在地上,口吐鲜血,不省人事。
“二爷!”
夏侯起吓得浑身都在抖,他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搭在裴朔鼻息处,见他还有微弱的呼吸,急忙喊道:“来人,来人啊!”
“救他!救不活他们,你们都要死。”夏侯起双目通红,目眦欲裂,为什么会这样?他只是想讨他开心而已。
他赶自己走的事,他都不在乎了,他还愿意帮他报仇,为什么会这样呢?
裴朔被人浑身是血的抬走,外头的火光已经灭了,取而代之的久久不灭的黑烟以及沉寂无声的长平城。
等夏侯起再看到府中给自己做好的满满一桌子的菜时,整颗心都在滴血。他到底做了什么?二爷给他做了菜,他却又把他害成这样。
将军府的大夫进进出出,所有的军医全部上阵,甚至还从外面请了名医,裴朔躺在床上双眸紧闭,呼吸微弱,满脸血污,气若游丝。
夏侯起在外面脚步踱来踱去,每出来一个大夫他都要抓着对方问话,然而每个人的结果都是摇了摇头。
“心死难医,夫人的病药石无医,只能自愈。”
夏侯起怒道:“他不过是从房檐上摔了下来,怎么就这么严重了?”
老大夫道:“他腿骨已断,用木板固定修养可痊愈,内脏破损也可加以汤药痊愈,唯独心病无从可医致使难以苏醒,夫人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夏侯起好看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他……他看见我杀人,可能是吓着了。”
老大夫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显然并不相信他的话,只是夏侯起凶名在外,老大夫也不敢多说什么。
“我不管,你们的命都系在他身上,他要是死了,你们也死。”
地上跪着一圈人,擦了擦脑门的汗,几乎是用尽毕生所学来给裴朔续命,所有上好的药材,全被夏侯起不要钱似得送过来。
裴朔昏迷了三天,夏侯起便在旁边守了三天,每天擦脸喂药,活像个仆人,连夏侯仪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兄长,他就是个骗子,你何必……”
夏侯起瞪了他一眼。
夏侯仪心里一咯噔。
该不会不是骗子,真的是嫂子吧?
“二爷!”元宵风尘仆仆从外面赶回来时看到的就是生死不明的裴朔。
他站在门口,看着夏侯起坐在床前胡子拉碴地给裴朔掖被角,整个人气得发抖。
啪——
元宵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二话没说给了夏侯起一巴掌。
“将军!”后面追着元宵进来的人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吓得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天爷!谁敢惹这煞神啊?!
然而夏侯起却是没反应,也没有发怒,只摆摆手叫那些人下去。
元宵揪住他的衣领,怒道:“你做了什么?”
夏侯起任由他晃着,眼神空洞,脸色木然,喃喃道:“他从房上摔了下来,我不知道会这样的,我没想的,哥哥……”
夏侯起突然哭出了声,眼泪啪嗒啪嗒落在锦袍上。
元宵见他这样终于松开了他,只是依旧气愤难消,“二爷来长平为的就是护住霍衡和长平百姓,现在霍衡死了,长平被你烧杀,你让他怎么活?”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没想杀霍衡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死,我明明放走他了……我烧长平也是想替二爷报仇而已啊,为什么会这样?哥哥你教教我,你告诉我怎么才能让二爷醒过来,你杀了我都好,我以死谢罪。”
夏侯起攥紧元宵的衣袍痛哭不止,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琼楼,每次他闯祸后都是元宵帮他善后。
“让开!”
元宵把他拎到一边去,搭上了裴朔的脉,微弱的脉搏让他当即眼圈一红,再看到被木板固定的左腿时更是险些憋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他见到长平大火后,从房檐上摔了下去把腿摔断了,内脏也有破裂,我叫大夫给他治伤,他们简直是一群庸医,说什么二爷心病难医时日无多,我才不信。”
元宵伸手,“拿二爷的药方给我看。”
夏侯起将药方给他,元宵看了几眼,最后又还给了他,“方子没问题,还按方子抓药吧。”
“哦……那、那我去熬药,你守着二爷。”夏侯起走路带风,像是有些逃避似得。
直到屋子里没人,元宵才凑近裴朔耳边,压低声音,“二爷,我回来了,文宣王殿下大军两日后便到城下。”
话毕,元宵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捏了两下,他低头看了一眼,不是错觉,再抬头时,裴朔已经睁开眼睛,神色还有些虚弱,但仍用力抓紧元宵的胳膊,叮嘱道:“别叫他知道了。”
元宵点点头。
他一搭脉就知道了,裴朔虽有心病难医,但并不似那些老大夫说的什么没有多少时日。
裴朔一直不醒过来,应该是他不想看见某个人,故而一直装作沉睡。
裴朔见四下无人,这才支起身子朝元宵耳语几声,直至全部说完他才用尽力气似得倒下,“你且按我说的和他里应外合。”
“二爷放心。”
等夏侯起熬好药的时候元宵已经不在屋里了,他嘟囔了两声,吹了吹药碗,等稍微凉了些,又取了喂药器,倒入放凉的药,小心翼翼地给裴朔喂了下去。
喂药器是类似动物角形状的东西,在尖头凿一小口,在宽口上再凿一大口,由大口处倒入药,再以小口给人喂下。
喂完药,夏侯起给他擦了擦嘴角,看着对方苍白的脸心里又是一阵懊悔,他拧了毛巾给裴朔擦脸,目光落在裴朔胸前的一缕青丝,手指轻轻挑起在指尖绕过把玩。
鬼使神差的他又想起了那日,那个狐狸精就是这样在指尖把玩,他忽然又放下那缕头发,酸意翻涌。
“等你伤好了,我带你回南梁,你打我骂我都好,我向你赔罪。”
末了,他看着裴朔露在外面那只手,骨节分明,像白玉似得漂亮,指腹有一层薄茧,是常年握笔的手,他伸了伸手,最后还是没敢触碰。
“等回了南梁,你想离开是不可能的,只能日日和我在一起,就算你厌烦讨厌我,也没办法。”
“我到南梁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掠夺,凡是想要的,抢过来就好,土地、钱财、美人,都可以掠夺。”
趁着裴朔不清醒,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眼眶依旧红红的。
两日后的晌午,裴朔终于醒了。
夏侯起端着药碗进来时,就看到床前那人已坐起身来,他脸上豁然一喜,放下药碗就往里走。
“你终于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来人,快叫大夫来。”
多亏夏侯起各种珍稀药材吊着,裴朔脸色红润了不少,连唇色都有了淡淡的粉,他抬头看向满脸喜色的霜发男人,露出一抹茫然。
“你是谁?”
夏侯起一愣,“你不认得我了?”
裴朔摇摇头。
旁边老大夫吓得急忙搭脉给裴朔查看,颤颤巍巍道:“许是磕到了脑袋,所以丢了些记忆。”
夏侯起忽然有些惊喜,“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裴朔再次摇摇头。
夏侯起笑道:“我是夏侯起,南梁的将军,你……你姓白,是我的白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