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的鱼怪被这响声吓到, 缓慢而警惕地往前移动。
赵瑛却没心思关心鱼怪什么时候来。
他在想自己死后的事。
自己死后, 苏安会原谅自己吧?
人家丈夫死后,妻子都会守三年寡, 苏安会为自己守吗?应当不会,他又不喜欢自己,出去以后肯定又要另寻新欢。
苏安出了南诏以后会去哪里?会去契丹找耶律宁吗?还是回桓朝找江泓石?
赵瑛想到这里, 心里又是一阵难受。
自己怎么这么可怜,又争又抢一辈子, 最后反倒为别人做了嫁衣裳?
不想, 不要, 不肯!
赵瑛又开始胡思乱想,人死后会变成鬼吗?他这种恶毒的人应当能变成厉鬼吧?
苏安会给自己扫墓吗?
如果没有的话, 自己就有理由跟着苏安了。
去西北的时候跟着, 回桓朝的时候也跟着。苏安要和耶律宁或是江泓石亲近的时候,自己就站在他们中间, 把他们严密地隔开。
此时鱼怪已经挪动到赵瑛眼前。
赵瑛抬起眼皮看了一眼, 立刻转过头去不去看鱼怪。
真是丑陋的鱼, 赵瑛想。
这种丑东西,他多看一眼都觉得脏了眼睛。
不行, 赵瑛想, 他得努力的睁大双眼。
睁着眼睛死,才能变成厉鬼!佛经中的厉鬼都是这样的。
那鱼大张着嘴朝赵瑛扑过去,赵瑛甚至都闻到了鱼怪的口臭。
此时鱼怪却忽然停住了。
它像是闻到了什么更美味的食物, 转身摆着尾巴向着来处猛冲。
入口被堵住了,这鱼就朝着石头猛撞。
明明是死里逃生,可赵瑛心里却觉得很不安。
自己几乎浑身都是血了,对鱼怪的诱惑力应当是极其大。
但这鱼想到不想,猛地转身离去。
那边究竟有什么?
赵瑛焦急地捏着衣角,他在担心苏安。
苏安不会为了救自己……在水里放血吧?
赵瑛一想到这种可能,心里猛地一揪,但又控制不住地,像是干旱多年的土地里忍不住汲取一点点甘霖一般的暗喜。
苏安是在乎自己的,他还是撇不下自己,要和自己一起面对鱼怪。
赵瑛忽然觉得浑身是劲,一种从心底里涌出到力量充盈全身,他想,自己得跟上去,哪怕力竭而亡也要帮苏安杀掉鱼怪。
他寻着甩着尾巴的鱼怪走出山洞,这才看清地下暗河的全貌,四米宽的河水不知深浅,哗啦啦地往外流,
头顶乳白色的石头向下生长,如同倒转的白石丛林。
而苏安站在尽头,手里不知从哪拿来一块锋利的石箭,狠狠插入了鱼怪的身体,鱼怪疯狂地扑腾着,很快没了力气,死在河里。
“苏安,你怎么回来了?我都说了……你该走的。”赵瑛走到苏安身边,装模作样地生气道。
“因为我有了救你的办法。”苏安指了指前面,又摊开手,
这条河散发着一种浓重的腐肉味道,赵瑛细细去看,原来河面上漂浮着一种绿色的五叶草,和苏安手里的五叶草一样。这种味道把鱼怪吸引走了。
“这是肉香荆。”赵瑛想起来了,这是南诏特有的肉香荆,这种草的根部能分泌一种高度浓缩的,类似血液或腐肉气味的挥发性油脂。
“你从哪里找到的这种草?”
“你看那里。”苏安转身,指了指自己身后,那里竟然还有一个山洞。
山洞顶部同样有裂缝露出日光,而山洞的左边有一张草席,草席上还铺了被子,右边则有锅碗瓢盆。
“这草是我在山洞内发现的。”
赵瑛才发现自己又自作多情了。苏安没有放血救自己,只是发现了一种臭草,顺手救了人。
要是你没发现这种肉香荆,你还会不会回来救我?
赵瑛想问,但他知道自己不该问。
原来自己还是这样贪心。
以为自己做好独自等待死亡的准备,可心底还在奢求苏安回头来救自己。
奢求苏安像自己爱他一样爱着自己,奢求苏安能回应一样的爱给自己。
赵瑛不能想,不该想,不应想,却想了。
而苏安关心的却完全不同,他担忧道:“我用了人家的草,等人家回来,要用什么还?”
像是为了回应苏安的担忧,一阵清脆的铃声自远及近地响起,一道声音如同鬼魅一般飘到苏安和赵瑛两人身后。
“我辛辛苦苦采的肉香荆,全被你们给我扔到河里了?”
苏安转身,发现身后站着位南诏少女,她额间戴着银饰,面容白皙秀美,可是一双眸子却像要喷出火来。
“你还说要还我?用什么都还不了!”
此时赵瑛转头了。
少女的气势弱了些,眼珠滴溜溜地转,轻声念叨着“也不是说还不了。”
少女的目光在苏安和赵瑛两人之间逡巡,她看着赵瑛望向苏安的眼神,眨了眨眼,似乎心领神会什么,开口问苏安:“他是你的什么呀?是你的奴隶吗?你不如把他赔给我吧。”
苏安摇摇头,答道:“不行,姑娘换个条件吧。”
少女此时却双手抱臂,很有耐心地说服苏安:
“你他身上都是血,肯定招鱼怪,刚才拿草是为了救他吧?那草既救了他的性命,那你把他给我也很合理呀。”
赵瑛冷冷地盯着少女,刚想开口,却被少女先声夺人。
“小奴隶!你看这么看我,小心眼睛被我挖出来,哼哼!”
赵瑛的眼珠在眼眶里不着痕迹地转了几遭,他轻轻拽着苏安的衣角,声音又小又委屈,“苏安,她欺负我呀!你难道真的要把我卖给她吗?”
苏安既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而是对少女说道:“姑娘,我想同你借一步说话。”
离开前,苏安对赵瑛说:“你在原地等我。”
赵瑛站在原地等了很久,心焦如焚,以他的小人之心来揣度苏安,他想到了一种更可怕的结果。
如果他是苏安,他会劝眼前这个南诏少女先带路让自己下山,下山后随便花言巧语一番,哄得赵瑛晕头转向,自己随便找个借口溜走,只留赵瑛和少女两个人。
赵瑛是皇帝,即使被少女带走,也总会有手下人去救,只不过多费点时间,多吃些苦头。但这样,苏安能趁着这个时间差顺利逃出桓朝,前往契丹。
此时少女和苏安正好回来了,少女望了眼赵瑛,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走吧,我同你们下山。”
赵瑛心里咯噔一声。
“走吧。”苏安主动向赵瑛伸出手道:“你在暗处眼睛不好,我拉着你,别摔倒了。”
赵瑛心中又是一沉,苏安怎么突然要和自己牵手了,这不就是死刑犯上断头台前吃的断头饭吗?
“好。”赵瑛应声,他伸出手,和苏安十指交握。
是的,断头饭也是饭,赵瑛也是要吃的。
暗河不算太长,有了少女带路,他们很快便走出来了,下山走到城镇。
“咱们难得相识一场,我请你吃饭。”
“不,他伤得很重,我想去医馆为他包扎伤口。”
“哎,这南诏的医师很多都是半路出家,治不好他的手呢!我带你们去个医馆。”
“苏安,我可以坚持的,我们走吧,我想回家。”
苏安摇头:“不行,你的伤口拖不得,不好好治,以后拿不起笔怎么办?”
赵瑛没话说,只能跟着苏安一步步往前走,眼睁睁地看着南诏少女领着苏安和自己到了一个极为偏僻的巷子,站在一个极为破旧的木门前。
赵瑛的心又凉了半截,这种地方说是卖奴隶的黑店更恰当吧。
“就是这里了,这里的医师最擅自治骨裂,有独家秘方,我领着你们进来。”少女回头冲着苏安笑道。
赵瑛站在原地不肯走,再次低声道:“苏安,我们能不能不去呀。”
“不行,一定要去。”苏安的态度异常坚决。
赵瑛心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