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
皇帝爽朗的笑声响彻整个内室,整个勤政殿的人都轻轻呼出一口气。
“来,苏卿,进来让朕好好看看你。”
江泓石刚把悬着的心放下,却见跪在地上的苏安竟然忽然站起身。
江泓石正要伸手要拉苏安一把,让他停住。
从外室进入内室,不必站起来,要膝行至陛下面前。
可江泓石只碰到了苏安一点飘飞的衣摆,满殿的人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苏安大喇喇地走到皇帝跟前,站的笔直,答道
“陛下,臣长这个样。”
皇帝脸上又挂上了不由自主的微笑。
“好,朕看清楚了。”
“张峰”皇帝一抬手,眼睛却直盯着苏安笑道“给朕的苏卿赐座。”
张峰笑着应声,可低下头,眼里几乎要喷出火。
从前他还觉得苏安是个一根筋的傻小子,现在全程看下来,他才明白这个苏安心机有多深。
先是藏拙,故意说不出鼓和木头的名称,让皇帝教他。
再是铤而走险,大胆说出齐武帝的坏处,看似是得罪皇帝,实则是把自己懵懂无知的形象彻底落实。
最后无意间提起皇帝的诗,拉踩了齐武帝来捧当今陛下,一环扣着一环,马屁拍的如此丝滑,真是好手段。
瞧瞧,还说什么唯一记得的一首诗是皇帝写的,说着还这么情真意切,真是可笑。
只怕私下里早已经把皇帝的所有御诗都背的滚瓜烂熟了吧?
当然,最让张峰咂舌的,还是苏安不守礼数,直愣愣地走到皇帝跟前,更显得本人不谙世事,不懂逢迎,是个有么说什么的鲁莽人。
皇帝活了这么多年,皇后、妃嫔、皇子、公主、三公九卿,新科进士,一双眼睛里见过多少人精,听过多少奉承和谄媚,只怕都不如苏安今日的一番话让皇帝舒心。
因为苏安傻,因为苏安呆,傻人哪里懂得奉承呢?
所以奉承不再是奉承,而变成了无比真诚的真心话。
谁能拒绝别人的真心夸赞呢?连皇帝也不能。
苏安此人,实在天赋异禀,心机深沉。
张峰没想到苏安这小子在拍马屁这方面竟如此有天赋,连他这个拍马屁的行家也自叹不如。
若是让这小子到了御前,实在不妙。
张峰搬来凳子,但苏安没有入座。
他低头道,“那陛下宅心仁厚,能不能让苏安继续留在缙云殿?”
“微臣确实想要赏赐,”
苏安忽然想起从前在兵器店看到的那把轻而锋利的匕首,实在昂贵。
他缓缓地比了一个二,试探道
“微臣想要二十两银子。”
皇帝被架在仁君的道德高地,竟短暂地有了耐心
“二十两银子倒是小事,但御前侍卫的差事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苏卿怎么愿意留在缙云殿?”
可苏安仍旧答“微臣自知愚钝,想把御前侍卫一职留给那些更有能力的同僚。”
张峰忙接话道
“陛下,奴婢记得苏大人如今才刚满十八,年纪太小还缺历练,不如过一年再调来御前?”
“也好。”皇帝心头的怒气已下去,心情愉悦,
“那便赏苏安二百两白银,去京中酒楼吃些好的,好好补补身子。”
“至于其他人……”
皇帝瞥了眼跪着的太子和安阳公主,冷冷道“太子急于捉捕前朝余孽,贪功冒进,忙中出错,以致新平险些丧命,禁足东宫三月,好好反思己过。”
原来如此,苏安联想到青龙山上种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猜了个大概,原来公主真的是被有心人利用了。
“安阳心存妒忌,利用皇后宫人假传消息,使新平深陷险境,禁足半年。”
苏安觉得皇帝实在偏心,新平公主这次差点丧命,可是对太子和安阳公主的惩罚却是轻飘飘的。
苏安还注意到,皇帝的目光扫过众人时,故意越过了新平公主。
那时中年的皇帝眼底有一种情绪极速闪过。
那种情绪似乎是……忌惮。
苏安只觉得自己看错了,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公主,怎么会有皇帝忌惮公主呢?
不止如此,苏安还觉得进了内室后见到的皇帝和外室隔着珠帘的皇帝有出入。
隔着珠帘的皇帝威严而不可冒犯,可走进一看,苏安却觉得他像是一位已至暮年的老人。
最让苏安感到奇怪的是,皇帝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爬满细细的皮屑,像是长期缺水干旱而龟裂的土地。
但桓朝都城已迁过都,如今地处南方,气候湿润,怎么会……
更何况,皇帝身边怎么会没人照顾?
苏安想不明白,只好自问自答,也许是个人体质不同。
“至于新平,日后除朕亲自下诏外,不得出宫。”
“儿臣遵命。”
对于皇帝极不公允的处置,新平公主反倒反应平淡。
新平公主起身后退出殿,顺手把苏安也拉了出来,这次她没有再叫苏大人或是苏侍卫,而是说
“苏安,我们走。”
苏安跟着新平公主后头出了勤政殿,却发现殿前站着位面容极和善的青年男子,似乎在等着皇帝召见。
“那是谁?”苏安问站在殿外的小太监。
“那是三皇子,如今在军器监任职。”
第14章 三皇子
军器监?
苏安停住脚步,不肯再往前走。
苏安想起来了,青龙山上那伙匪徒用的刀是军器监锻造的,
追杀他们的,想让新平公主死的人压根不是什么前朝余孽,而是……宫里的人。
苏安转头想要回到勤政殿,他觉得自己应该回去告诉皇帝。
可他刚往回迈出一步,江泓石便迎面挡在苏安面前,死死抓住苏安的手。
“你忘了我说的话了吗,苏安?”
江泓石告诫过苏安,不要再任何人面前提起自己当日在青龙山的所见所闻。
“不,我要说。”苏安固执道。
新平公主这次险些丧命,皇帝已经对太子和安阳公主的过错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苏安已经很难过了。
难道连真正的幕后凶手都要这般稀里糊涂地放过吗?
他是新平公主的侍卫,有责任揪出对新平公主不利的人。
苏安用力甩开江泓石的手,坚持要往殿内走去。
可他的衣袖此时偏被另一只手死死拉住,苏安本以为是江泓石不死心,想用力甩掉。
可对方力气大的出奇,不像是江泓石这个文弱书生能使出的力气。
苏安一回头,拉着他的人原来是新平公主。
“苏安,别去。”
“可是公主……”苏安仍旧不甘心。
新平公主轻声道“他对我不好的,你不要去找他。”
他是谁,苏安自然知道。
方才在殿里,苏安已经能从皇帝的对新平公主态度中察觉一二。
公主不受皇帝宠爱,甚至皇帝对这个美丽贤淑的女儿还有些隐秘的厌恶。
苏安即使找了皇帝禀报了自己在青龙山见到的一切,没有确凿的证据,这件事大概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苏安心里一阵酸涩,为新平公主感到难过。
母亲早逝,父亲不喜,公主一人在深宫里熬过了多少无人问津的日夜,又咽下了多少苦楚?
他想,自己以后要对公主好一点,再好一点。
"我知道了,公主。"苏安点点头,像是只被驯服的小狗般乖乖地跟在公主身后。
江泓石看到苏安这副情状,心里不知怎的,竟莫名生出一股闷气。
自己苦口婆心把嘴皮说破,在苏安这里,却不如新平公主轻飘飘的一句话。
可见从前打着未婚妻子的幌子给自己送伞送饭食根本不是出自真心,于是讥讽的话不由自主地顶到嘴边。
“苏侍卫如此听公主的话,还真是缙云殿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