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安低着头,固执道“反正不用你送,江公子还是安心进食吧。”
但苏母是不会允许苏安违逆江泓石的。
“安儿,泓石好心送你,你怎么忍心辜负他的好意?”
苏母拉着苏安走到角落,低声叮嘱道
“就当母亲求你了,别让泓石不悦好吗?你忍心见到你哥哥和你父亲……”
在母亲低声下气说哀求中,苏安还是屈服了。
马车上,江泓石和苏安面对面坐着,苏安却掀开帘子,扭头看向窗外。
“可不可以停一停”苏安忽然扭过头对着江泓石道“我想下去买个东西。”
苏安再上来时,手里多了一把很轻的匕首。
“这匕首很贵吧?价值几何?”江泓石眼睛一扫,便知道这匕首是个难得的好东西。
“一两金,也就是二十两白银。”苏安答道,
江泓石不禁又笑了,他想起苏安向皇帝讨赏要二十两白银,原来是为了买这把匕首。
“我见苏府后院有许多兵器,用来练武已经足够,你怎么还要买这把匕首?”
苏安伸手摸了摸匕首薄薄的刀身
“这匕首不是我用,我是想把它送给新平公主。这匕首又轻,刃又锋利,即使有人对她不利,她也能这匕首用反抗一二。”
“那你还真是多虑了。”江泓石冷冷笑道,他盯着苏安澄澈的杏眼,忍不住又道
“苏安,你在缙云殿半年有余,就没觉得哪里奇怪吗?或者说,你没觉得新平公主哪里古怪?”
苏安摇摇头,他倒是觉得江泓石奇怪。
新平公主在宫中处处受排挤,已经生活万分不易,为什么江泓石总是不相信公主只是一个柔弱可怜的女子,非要把她往坏里想呢?
苏安脸上藏不住事,江泓石打眼一瞧便知道苏安的心思。
“你觉得是我对公主有偏见?”
苏安点头。
江泓石再次笑了,这次的笑里却多了些无奈。
他和新平公主相识于三年前,在咸宁公主的婚宴上。彼时江泓石作为翰林学士为公主驸马宣读婚书。
落座后,他注意到坐在角落里的新平公主。
因为公主频频注视自己这边。
这么多年,江泓石早已习惯成为人群中的焦点,对旁人投向自己的或钦慕或嫉妒的目光习以为常。
可江泓石却注意到新平公主不错珠地盯着的不是他,而是他腰间的玉佩。
一个小小的,镌刻的“江”字的白玉玉佩。
第17章 野心
江泓石觉得奇怪。
但咸宁公主的婚宴是大事,她是先皇后唯一的孩子,身份尊贵,嫁的又是首辅之子,宴席上各种王孙贵胄云集,江泓石作为当年炙手可热的状元郎,免不了交际应酬。
他没在意新平公主的这点小事。
直到眼前敬酒的人忽然从一众男子变成了新平公主。
公主主动向男人敬酒,这实在于礼不合。
可新平公主偏偏这样做了,在大庭广众之下,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奇怪的是,一向厌恶新平公主的皇帝竟然没有出言斥责,而是默许。
“江公子,我们公主素日最钦慕您的文采,今日相遇,特意来向您敬一杯酒。”
新平公主举杯一饮而尽,江泓石也连忙仰头将杯中酒尽数咽下,放酒杯时他正对上公主那双探寻的眸子。
那双眼睛里情绪复杂,希冀和失望交替出现。
江泓石不明白公主在希望什么,又在失望什么。
他甚至有种错觉,新平公主似乎是在透过自己看向另一个人。
但江泓石可以肯定,那双锋利的丹凤眼中绝没有一点所谓的少女思慕。
自那以后,江泓石常常在翰林院见到新平公主。
“江大人文采过人,我们公主近日在读论语,诸多不解特意来向江大人请教。”
最初江泓石还作出几次指点,但时间久了,江泓石便开始有意躲避新平公主。
翰林院的同僚笑道
“江兄,你可真有福分,新平公主生的这么美,娶回家后小意温柔,红袖添香,这日子过得多美呐!你怎么老躲着人家?”
江泓石只是笑笑,“泓石在老家已有了未婚妻,驸马是做不成了,请仁兄免开尊口。”
即使江泓石没有定亲,他也绝不会想同新平公主喜结连理。
这个女人不是个简单角色。
她嘴上说自己不通文墨,还是太谦虚了。
江泓石与她谈上几句文赋,便深觉她通晓古今,见识非凡。
但她只是个不受宠的公主,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这不像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倒像是从小读书的皇子。
甚至比当今圣上唯二的两个皇子——太子和三皇子更加博学。
这才更危险。
有一次江泓石奉圣上之名去勤政殿拟旨,回到翰林院时却见新平公主坐在桌前,手里拿着江泓石新作的诗。
“赤雀衔书日,苍乌绕殿时。”
新平公主意味深长地笑了,“看来江大人渴望得遇明君,作为贤臣名留青史。但若是君主不明,贤臣又当如何?”
江泓石心里一惊,正因为他不想让人看穿自己,才在这句诗中用了赤雀、苍乌这种极冷门的典故。
赤雀指的是周文王时赤雀衔丹书投户,言明君感天兆得贤辅。
而苍乌则指商汤时瑞鸟苍乌绕殿七日,喻君臣同心致祥瑞。
新平公主竟然都知道,还从这首诗中读出来自己的心思。
江泓石曾经也想过,自己理想中的妻子应当是何模样?
应当是生的美貌又有文采,平日里一起吟诗作对,赌酒消得泼茶香,若是还能心有灵犀一点通,那是最好。
可真的遇见这般的聪明人,江泓石反而不觉轻松,只觉得心底发凉。
他看不透新平公主靠近自己究竟有什么目的。
“这话似乎不该是公主嘴里说出来,公主还是应当把精力放到针织刺绣上。”
江泓石不动声色地把新平公主的话推了回去。
新平公主摇了摇头,眼底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失望。
“看来人真的会变。”
新平公主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便转身离开了。
此后,她再没来找过江泓石。
直到第二年宫宴,江泓石饮酒略多,便离席去湖边散步醒酒,不料被人恶意推下水。
他升的太快了,遭人眼红嫉妒实属正常。
可江泓石不会水。
冰冷的湖水像是活了一般涌进他的口鼻,他挣扎着抬头,却发现新平公主正在湖边盯着自己。
那是一种很冷淡的,隔岸观火置身事外的目光。
人在濒死时,求生欲望格外强烈,江泓石也不例外。
他在水中奋力扑腾时,那块镌刻着“江”字的玉佩一闪而过。
岸边的新平公主眼神闪烁了几下。
在江泓石耗尽最后一口气昏迷前,他模糊中察觉出一双极其有力的手把自己揪出水中。
他被拽上岸边,身后被重重拍了好几巴掌。
“咳咳咳……”
江泓石用力吐出的湖水,此时后背上被拍的几巴掌疼痛甚至盖过了口鼻中的酸涩。
新平公主一个女子,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力气?
方才,江泓石在水中还撞到公主的肩头,不但瘦,而且骨头很硬。
江泓石刚抽条时,身边性子急的小厮曾撞上自己的手臂,当即磕的满嘴鲜血。
这种硬邦邦的,一磕能把人磕掉的骨头,是青年男子身上的特征。
原来如此。
江泓石反应很快,当前情形,再联系从前种种,他立刻明白了。
原来新平公主压根不是什么公主,而是陛下的第四个儿子。
确切来说,应当是除了太子和三皇子外的第三个儿子,因为二皇子早已在幼年便夭折了。
江泓石一瞬间想了很多。
这件事,究竟有多少人知道?
皇帝知道吗?太子和三皇子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