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门口的姚弘光等了许久,终于见到苏安出来,只是脸色很不好。
这可奇了。
苏安的脾气是十分好的。
姚弘光和苏安相识三月有余,从来没见过苏安这幅模样,即使张峰那个太监故意针对苏安,苏安也没对故意沉过脸。
“怎么了,怎么了?”姚弘光心里像是被猫抓了一半,恨不能立刻知道究竟是什么事让苏安脸色这样差。
在姚弘光锲而不舍的追问下,苏安才把自己在缙云殿遇到的事情简要说了说。
“你别说了,吓死我了,说的我心里直发毛,完了,我今晚又要睡不好觉了。”
“幸好还好我没和你一起去,不然我当场腿软地走不动道。”姚弘光兀自念叨着,一句接着一句
“我都跟你说了,那缙云殿不是个好地方,新平公主更是……”
“只是凑巧了。”苏安说,“我方才觉得心里发毛,但如今细细想来,或许只是天太黑了,我低头的角度也有问题,才觉得怕。”
苏安甚至觉得自己有点丢脸,堂堂一个男子汉,怎么还能被一副画上的小丫头吓到呢?
姚弘光沉吟道“苏安,容我说句不好听的,这缙云殿太邪乎,你要不求家人托个关系换个宫殿来守。”
苏安摇头,“不必了,即使我不守,还有其他人要守,那还不如我来。”
只是苏安没想到,第二天又有人当着自己面提起这件事。
趁着这三日休沐,苏安第一天便去了学堂取东西。
他要作侍卫了,自然要从学堂离开,今天正是要来拿自己的笔墨纸砚的。
“哟,蠢货就是蠢货,这就学不下去了?”
“就你这种半途而废的性子,也配当我们江泓石的男妻?”
苏安自十五岁开始便被苏家送到江氏学堂读书,只因为他是江氏嫡子江泓石的男妻。
江家世代诗礼簪缨之族,苏安既然要嫁到江家,肚子里至少得装点墨水。
可苏家的门第和江家门第实在差的太多,苏安从小说话就晚,看着也不聪明,开蒙的时间也晚,一到江氏私塾便成了众人取笑的对象。
有个声音又继续道“我看他最多当个江氏子弟的男妾,不如当江氏的……”
人群中又冒出几声怪笑,很是刺耳。
苏安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
总是这样,他们先前说的,苏安还能明白,可是最近每次的奚落嘲讽都像一个极其古怪的贬低方向而去。
苏安不明白。
但他想,他现在不需要明白了。
“你想好了,真不上学了?”夫子很似乎很可惜。
“先生,我想好了”苏安眼神很坚定,只是目光扫到夫子的书架时,很是恋恋不舍。
那是一本兵法策论的孤本,夫子从书架上取下来。
“你喜欢?你以后还真想上战场?”
苏安很重很重地点了一下头。
江家子弟不待见他,他也不乐意嫁到江家作男妻,他想上战场,还想……还想做大将军。
苏安提过退婚的事,可全家都不同意。
苏父怒目圆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由得你做主?”
苏母苦口婆心“江老太爷的门生遍布朝野,我们与江家结亲的事早已经传出去了,若是苏家毁约,你让你爹和哥哥在朝上怎么做人?”
苏安的哥哥痛心疾首“你从小体弱多病,还是个……母亲为你操心半生,头发都熬白了大半,你能不能懂点事,就顺着她哪怕一次?”
三年一度的征兵来临时,苏家把苏安锁在房内。
“你上战场,只怕就是给人当活靶子的!江家不会要上过战场的男妻!”
“你今天要是出去,就从我的尸骨上踏过去。”
苏安错过了三年一度的征兵。
哎——苏安每次想到这里都无奈地叹气。
既然如此,那就当千牛卫吧。
有了前车之鉴,苏安最开始是瞒着家人去当千牛卫的,一直到昨天告知苏父苏母。
旁人当千牛卫是为了升官发财,可苏安不是。
他只看中一点,千牛卫也可以从军。
先皇为了鼓励官宦子弟从军,曾经颁布过一道律令,千牛卫值满一年,便不必等待三年一度的征兵,可自行请旨从军。
只是如今边境和平,皇帝又重文轻武,驻守在边关的守将和士兵日夜受风沙磋磨,只怕在皇帝心里早已成了一座座再也想不起来的土人罢了。
京城的子弟们要不受家族庇佑得了个官做,若是读书读得好,那就参加科举。
他的未婚夫婿江泓石便是如此,从小天资聪颖,七岁作诗,十岁作赋,二十岁高中状元,少年得志,意气风发。
现如今,文臣确实比武将更吃香,即使是武艺高超的千牛卫,也大都愿意担任北衙禁军的首领,没人愿意远赴边疆。
千牛卫可自请从军,这一条规定,早已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没人在意。
但依然有效。
苏安很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笑道
“夫子,我是不是有点痴心妄想?”
夫子叹了口气,“哎,别听那些人胡说呀。”
苏安什么样,夫子心里清楚地很。
他开蒙晚,学的慢,可是很踏实。
江氏私塾深受孔子六艺遗风影响,开设科目众多。
像是算学、方志、农工等,对科举没什么助益的科目,不少江氏子弟都不上心,交上来的作业完全是应付了事,只有苏安不是。
他认认真真地做了夫子留的每一项作业,不管是对科举有益的,还是对科举没用的。
只是他开蒙太晚,学起来和旁人相比,实在有些吃力。
失去这么一位认真的学生,夫子很可惜。
苏安离开夫子处,怀里抱着夫子送给自己的兵法策论,正要美滋滋地离开,却被一袭白衣拦住了去路。
苏安慢慢抬头,眼前拦住他的人正是他未来的夫婿江泓石。
和苏安常穿不同,江泓石的衣服通常颜色浅淡,身上还熏了淡淡的松柏香,是个极讲究的贵公子。
“听说你要离开私塾?”
苏安点点头,“我在宫里找了份差事,就不上学了。”
“苏安,不要自作聪明,更不要无理取闹”江泓石的语气带着淡淡的不耐,“你不读书,还想进江家的门?”
“可是你不是不愿意我进江家的门吗?”
苏安很奇怪,平日里对他退避三舍的江泓石怎么忽然出现在这里了?
从前母亲总打发他多去寻江泓石,守在宫门处,等江泓石下朝,只为忽逢雨天便送伞,忽逢天冷便送衣。
但每次苏安好不容易等到江泓石,江泓石总对他表现得很厌恶,或者说是嫌弃。
雨天时江泓石把伞扔在地上,宁愿淋成落汤鸡,天冷时,江泓石冻得哆嗦也不愿意穿苏安送的外袍。
即使江泓石没从不说过什么重话,但苏安能感觉到,江泓石只怕是对这门亲事也很抗拒。
这也不奇怪。
苏安能理解他。
他年纪轻轻便成了状元,旁人毕生不可求的荣誉对他来说不过是探囊取物,自己一个脑子不好使的庸人陪他,实在是暴殄天物。
苏安甚至亲耳听到过江泓石的母亲对旁人说,“我儿子就算是尚公主也不为过。”
既然如此,自己离开江氏私塾对他来说不是好事吗?
他来阻拦什么?
“你在学堂读书都读不好,宫中人心叵测,你哪里能应付得来?我是怕你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江泓石没沿着苏安的疑问答,反而主动转移话题,恐吓苏安。
“我不是自作聪明。”苏安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我在宫中是做侍卫,又不是替人撰写文书,都不是一回事,怎么就做不好了?”
“侍卫?你是去当千牛卫?”
苏安又点点头。
江泓石脸上浮现出一丝惊异,但很快压了下去,清了清嗓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