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些谣言苏安不在意,只是那日的小画师宛如惊弓之鸟的模样,留给苏安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
新平公主究竟是怎么样的人,为什么苏安只是一提,那小画师便瑟缩不止,眼神里有说不出的惊颤畏惧?
“您是宫中的老人,可去缙云殿送过东西?”
张薇倒茶的手顿了下,整个人一激灵,像是给针扎了一下,方才笑道“缙云殿……苏大人怎么平白无故问起来缙云殿了?”
看样子,张薇是知道的。
“夫人”苏安语气恳切,“实不相瞒我要去缙云殿当值,可宫中人人都传……
“都传缙云殿是个冷宫?”张薇苦笑道,“那是自然。”
语毕,她便紧闭着嘴不说话。
苏安没有催她,他明白张薇的为难之处,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苏安只是好奇罢了。”
张薇点点头,“时候不早了,苏大人,我先走了。”
可她走到门口时却又顿住,站在门边许久,还是回头坐在苏安面前
“罢了,罢了,其实我知道的不多。在宫中做事十余年,处处谨小慎微,如今终于离开牢笼,现在又要离京,这点事也没什么不好说的。”
苏安立刻为张薇续上茶水
“夫人愿意说,苏安自是感激不尽。”
“宫中谣言甚广,我不去重复。我只说一件事,亲眼所见的一件事。”
“那是五年前的冬天,我还在不是司珍坊的掌事,而是在御膳房作司记。
那时德妃盛宠不衰,养了一只牙尖嘴利的小狗,小狗嘛,身子小脾气大,主人总得管教才好。
可德妃却常纵容恶犬伤人,有一日不知怎么,那狗溜达到缙云殿,咬到了新平公主的衣角,第二日那狗就失踪了,第三日它出现在德妃的肉羹里。”
三日很快过去,苏安照常进了宫,只是越靠近缙云殿,他的脚步越慢,心口像是无端压着块石头。
这条宫道今日忽然变得格外短,苏安再磨蹭,依然还是走到了缙云殿前。
如今已是深秋,缙云殿周围的宫墙很久没被粉刷,阴惨惨是暗红色,殿前有棵梧桐树,树下堆满了枯黄的梧桐叶,无人打扫。
从前苏安只是短暂地经过缙云殿,从未长久停留在此。如今一看,这里气氛倒真是凄冷诡谲。
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张脸慢慢从门里探出,像是一道微光点亮了缙云殿周围。
苏安忙上前两步,这就是新平公主吗?
苏安心想,宫中人人都说新平公主艳冠后宫,眼前这张脸清秀美丽,但说美得不是真人,倒称不上。
那人把宫门打开,整个人瞬间映入苏安眼帘。
原来不是新平公主。
眼前人穿着嫩黄色宫女服,应该是新平公主的侍女。
“你是谁?”侍女挑了挑眉,“站在缙云殿前干什么?”
“我是缙云殿新上任的侍卫苏安,特来拜见新平公主。”
第4章 初见
“大人找我呀?”
一道低沉的声音在苏安耳后响起。
苏安只感觉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又轻又冷,像是前几日兵器铺的那把贵匕首打在肩头一般。
他慢慢转过身去,身后是一张艳秾如牡丹面孔。
新平公主长得很美,摄人心魄的美,肤色赛雪,鼻梁挺直,眉骨高耸,一双形状锋利的丹凤眼潋滟生辉,如同宝石一般镶嵌在眼窝中。
苏安忽然想起师傅告诉过自己,漂亮的蘑菇不能吃,花纹丰富的蛇类不能碰,有毒的生物往往都长得很漂亮。
太艳丽的生物总让苏安感觉危险,不论是草木走兽还是人。
可新平公主偏偏眼角处多了一颗红痣,反倒给她添了几分柔弱可怜,一双眼睛澄澈明亮,没有一丝算计,像是深山里只顾低头吃草的小鹿。
公主拉了拉苏安的衣角,“新平盼苏大人盼了许久呢,别的公主都有侍卫。”
她很是落寞地低下头,抿了抿嘴,“从前只有新平没有贴身侍卫,那些宫人……”
低着头的公主似乎想到什么伤心难过的事,肩膀微微发着抖,黑如绸缎般的秀发落在一侧,漏出一截雪白的脖颈。
“公主”苏安耳根红透,不自觉屏住呼吸,立刻转头道“我……”
苏安觉得自己实在该死,这样一个柔弱可怜,被谣言困住的女儿家,自己竟然用恶意去揣测她。
此时新平公主又抬眼笑道“现在新平终于也有自己的侍卫了,苏大人。”
苏安很惭愧,立刻弯腰行礼,“能做公主的侍卫,是苏安的荣幸。”
他低着头,没见到新平公主盯着他细细打量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幽微情绪。
片刻后,新平公主的声音从苏安头顶传来,语气温柔,可话里的内容却很有分量。
“那烦请苏侍卫把缙云殿前的落叶扫了,再把水缸灌满,每次我和红萼做这些,都要做到深夜,辛苦极了。”
苏安忙不迭应了,“这本就是苏安应该做的。”
从早上到正午,再从正午到日暮,苏安没有停下来过半刻。
清扫落叶,灌满水缸,这些活放在别的宫中倒不是什么累活,可在缙云殿便是难事了。
缙云殿殿中央种着一棵极大的梧桐树,殿前的空地积累了厚厚一层梧桐叶,秋高气爽,凉风习习,只要有风,落叶便不会停。
再说挑水,缙云殿地处偏僻,离宫中的最近的水井也要两里地。
缙云殿殿前秋天有落叶,冬天有积雪,这里的水缸常年都是干涸的。
不是因为这里曾是冷宫。
而是皇帝的刻意忽视使这里变成了真正的冷宫,连扫地的宫人也只是象征性地在缙云殿前走两圈便罢了。
暮色散尽,天空中染上一层墨色时,苏安终于把缙云殿院中的四个大水缸全部灌满了。
扫落叶,挑水,他今天一刻没停。
但总算全部做完了,苏安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看着整洁如新的缙云殿,才放心离开。
一日如此便罢了,但整个缙云殿的活几乎全部落在苏安身上,日日如此。
换成别人,每日耗费这样多的体力去扫落叶,挑水,早已不堪忍受,引咎辞职。
可苏安做的日子久了,竟已不知不觉习惯。
这一日他在挑水时却撞上了姚弘光,姚弘光的目光登时落在苏安两只手上提的水桶。
他脸上的喜色褪尽,眼底升起怒气。
“我好容易寻了空来看你,你怎么在做这些活计?”
“那个坏女人让你做的吧?这不故意磋磨你吗?”姚弘光的声音很是愤愤不平,
“我们是千牛卫,武艺高强的千牛卫,那个小巫婆怎么让你做这些低等宫人才会做的事?”
“对了,我方才过来时路过缙云殿,殿前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不会也是你扫的吧?”
苏安放在手中的水桶,认真对姚弘光解释道“缙云殿人很少,殿中只有新平公主和侍女红萼,又地处偏远,这些重活确实该我来做。”
姚弘光哼哼道
“我看未必,她们一日能用的了这么多水吗?虽然她不受宠,可宫中膳食是照常往缙云殿送的,如今又是深秋,不必日日沐浴,两个女子每日洗漱怎么会用的了这么多水?”
“兴许是女孩子家爱干净吧。”苏安想了想,缙云殿用水确实多,一日便要用掉两缸水,上午一缸,下午一缸。
“爱干净也不必在深秋这么冷的天日日洗吧?”姚弘光阴阳怪气道,“她是织女吗?我看她就是逮着你这么个傻的,狠狠地用呢!”
“说不定……”
姚弘光拉长语调,却不继续往下说。
他想起最近才听到的传言,有个小太监夜里在缙云殿附近看见黑影一闪而过。
呵呵,姚弘光恶意揣测,说不定这小巫女早已有了情郎,嫌你这个侍卫碍眼,故意磋磨你,想把你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