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灰(104)

2025-09-18 评论

  丰城内的粮仓在之前被迫封闭的日子里消耗殆尽,粮草供给通路被恶意阻断,非一时半刻能够打通。此乃天时地利所致,康王筹谋多年,必全力以赴,暂时未在明面上起兵,意在审时度势。

  陛下西下时从京中带来的余粮不多,此间困难虽早有预料,也提前布置了无六去他们在江南埋下的商道筹粮,但辗转绕路运过来,远水难解近渴。樊岱林年前便带人往南迎了过去,至今未归,就算粮草续上了,还要想法设法支援滞留在山那边困境中的同僚。

  因而,比起乌蒙那里的狗急跳墙,咱们这边也不遑多让,谁也耗不起。

  令人更为恼火的是,虽铲除了姓吕的蠢货,但军中与外人一条心者显然不止他一个。之前几番交锋中,即便没出什么大乱子,但明眼人绝对瞧得出,乌蒙对于此间动向知之良多。偏偏此事无有证据亦无法大张旗鼓地调查,好不容易凝聚起的军心一旦涣散,后果不堪设想。

  “大约便是这些,”无一嗓子又疼又哑,“陛下连着两日未歇了。”

  向瑾点了点头,“我知晓了。”

  即至大帐外,侍卫通报了一声,便将向瑾请了进去。

  与料想中的情形迥异,帐中满满当当一屋子人。你一嘴我一嘴的争论滔滔不绝,竟非是陛下一言堂。对于他这个世子的到来也无人大惊小怪,甚至不曾打扰到正面红耳赤辩得恨不得扭打起来的几人。

  向瑾大大方方地穿行而过,凡是与他打招呼者,皆颔首回应。未将他放在眼中的,他也不在意。直到近前,他也只是与陛下倏忽对视片刻,在成景泽目光示意下,坐在了他下手边放置的椅子上。

  向瑾将注意力转向仍在争执中的几人,一方以华楚为首,另一方亦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年,他并不认得。林枫站在华楚的侧后方偶尔插言,靠前站着一位中年男人,时不时在二人吵得过于激烈时劝上两句,还不忘插空跟他打了个照面。此人便是冯文斌,亦为飞鹰军中老人儿,向瑾见过。

  听了好半晌,他大体捋明白了。起因乃最近一次小规模偷袭中,华楚另辟蹊径抄了十六部中一个小部落的老巢。此部落虽也助纣为孽,但人丁稀少,多以老弱病残为主,为数不多的青壮年皆被狼子野心的首领贡献去联军作战。华楚将这百十来人带回来,没费多少工夫便审出了两条至关重要的线索。其一,乌蒙内讧激烈,大王子此战必须速战速决,没有退路。其二,西北十六部与乌蒙的联盟本就不牢靠,像他们这样家中壮丁走后,妇孺势单力薄,被趁火打劫的情况屡有发生,待战争结束后,就算有命回家,怕是也早已家破人亡。

  二人争论的焦点在于,情报可信还是不可信。华楚自然胸有成竹,对方乃高虎下狱之后,补位的参将王栩,代表的是冯文斌的意思,表面义愤填膺,叱责初来乍到者行事盲目,实则己方疑神疑鬼,畏首畏尾。

  华将军意气风发,口才也着实了得,绕来绕去骂人都不带重复的字句。对方也不是省油的灯,显然比高虎机灵了不是一星半点,你来我往,不落下风。

  眼瞅着,这是没头没尾的架势。向瑾偷偷瞄了陛下几次,在那正襟危坐的表象之下,大抵只有他瞧出了几分神游天外的端倪。也是,若非未听进去,陛下那脾气如何忍得了。

  小世子有了点眉目,以陛下向来说一不二的作风,为何会纵容下边自说自话。而明明可以快刀斩乱麻之事,又何须耗上几日几夜。

  临近晌午,无一插空问了句,是否要传膳。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但陛下破天荒地喊了停。候在外边的侍从赶紧将饭桶和菜捅拎了进来,自打陛下来此之后,从不开小灶,各位将军也不得不效仿,私下叫苦不迭。

  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居然见了荤腥。各位也顾不上体面,撸胳膊挽袖子自行打饭自己吃。当然,最起码的规矩还是有的。无一先将陛下与世子那份各自盛出来,送了过去。

  陛下没什么胃口,但从不浪费粮食。小世子倒是不挑剔,和早上一样,默默无声地吃完了。余下诸人也没心思品尝,常年在外的武将没那么多讲究,西里呼噜地便解决一顿。

  食罢,抹抹嘴巴,在他们摆出一副继续扯皮的架势之前,向瑾站了起来。

  “启禀陛下,”他压低了声音,“臣有要事禀报。”

  陛下居高临下,微微挑眉,“世子请讲。”

  向瑾为难地四顾,“事关重大,请陛下屏退左右。”

  “嗤。”后排人中发出一声不屑的气音,那一堆年轻武将皆低垂着脑袋,一时也不好确定从何人口中发出。但这一声挑衅意味明显,胆子够肥的。

  无一的面色黑沉,在陛下的余光中,偷偷收起指尖夹着的刀片。他早瞧这帮乌合之众不顺眼了,想当年向珏坐镇飞鹰军,以陛下与林远为左膀右臂,纪律严明令行禁止,哪里会纵容这般没大没小无有规矩的行径。短短不到十年,军中势力几经洗盘,如今留下的几多偷奸耍滑且狂妄无知之辈。最初,他们也曾忌惮一阵子,夹着尾巴做人。但在陛下刻意纵容之下,很快狐狸尾巴便藏不住,开始敷衍塞责,欺上瞒下。

  成景泽他们都敢糊弄,自然也没把向瑾这小世子放在眼里。吕忠老将军在位之时,多少念着荣国公府的旧情,飞鹰军始终是向家的底牌。但如今吕家父子一个卧床不起,一个重罪加身,树倒猢狲散。此时,向瑾来到西北军中,挟陛下之势重掌飞鹰军的苗头不可谓不明显。

  黄毛小儿,凭什么?不忿不满之人比比皆是。

  陛下思索片刻,“既然如此,诸位先回去吧,此事明日再议,世子留下。”

  “……是,末将遵命。”林枫率先应声。

  “末将告退。”冯文斌从不被落下。

  其余人等从前至后,三三两两地退下。无一跟在队尾往外走,确保无人在近处逗留。他刚要放下帐帘,一道闪光从他两腿之间穿过,正中前方一人膝盖窝。那人“哎呦”一声,摔了个狗啃泥。无一近前一瞅,果不其然正是刚刚朝世子嘴欠儿那位。他强忍着,没当场笑出声来。脚尖轻挑,销毁了作案的小石子儿。

  无一憋着一口气转头,便迎上一道冷飕飕的目光。

  华将军横他一眼,快步离开。

  暗卫大人心尖一跳,刚刚翘起的嘴角一下子耷拉下来。

  帐内,随着帘子放下,隔绝内外,小世子扬起头来,放心大胆地凝视着陛下。

  皇帝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问道,“有何要事?”

  向瑾无辜地摇头,“无事啊。”不过是个借口而已。

  陛下一顿,无奈,“胡闹。”

  “水不是越混越好吗,”小世子抖机灵,“我可没他们那样蠢。”

  陛下嗔怪,“自作聪明。”却又不是叱责的语气。

  向瑾吐舌头。

  陛下扶额,无语。

  小世子如今可大不一样,再不似过往患得患失小心翼翼。说话间,他已然跨了一步台阶,行至陛下身后,抬起手来搭在太阳穴上,“头疼吗?我给你揉揉。”

  成景泽一诧,本能地想要攥住向瑾手腕,又生生克制地放下。他并不习惯接受这样的亲密与柔情,但许久未见,向瑾做得这样自然而然,他于情于理也不该打击。

  只是踟蹰了几息而已,小世子的手指动起来,细腻有力,轻重得宜。谁也未瞧出来的夙夜头痛,好似真的随之缓解。

  同时,向瑾在陛下身后娓娓道来,“军中人心不古,水越浑猜忌越多,越容易揪出狐狸尾巴。”他启口开始说正事,陛下也就不好再打断。

  “今日匆忙而来,瞧了个大概,那几位关键人物身上都有疑点,又皆不足定罪。往后我多留心一些,暗箭难防,陛下在军中也不可掉以轻心。”

  “冯文斌此人不堪大用,但我总觉得以他的心性来讲,没胆量通敌卖国。不过,这也只是揣测而已,无凭无据。”他撇了撇嘴,“说起疑神疑鬼来,无一大人可是一个都不放过。”

  “话说回来,华家毕竟与刘氏有所牵扯,华楚这边……”向瑾不掩苦恼,“我也说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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