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灰(20)

2025-09-18 评论

  他深知,此举管用,但不可多用。谁知今日亮出底牌,竟无济于事。孩子出师不利,气得踢翻了好几块脚下的石头。

  是日早朝,意料之中的群魔乱舞。

  日前,成景泽一意孤行地提拔了六位二流世家的子弟填补六部空缺,打了内阁一个措手不及。加上不久之前那场自上而下,从后宫到前朝,由京城至地方的动荡,不由得人不多想,这朝堂的风向似乎要变了。

  过往三年,除去最开始的排除异己强势夺权,遭人诟病,待地位与朝政稳固之后,这位年轻的新帝在政事上并不算强势。换句话说,便是马背上的武将不擅治国,力有不逮。

  众所周知,前太子现康王为先帝的嫡长子。当初庆王资质远胜武王,只是输在生母位份和外家势力上。其在就藩之时早已野心勃勃,对长子成景睿的教养也是隐隐按着太子的规制来的。而成景泽算什么,一个生母不详半路捡回来的私生子。据传,庆王原本是打算给些银钱打发了的,是王妃刘氏宅心仁厚,才力排众议留下他,给了庶子的身份。但成景泽野生野养着长到十几岁,并不适应王府规规矩矩的生活,哪怕是请了博学多识的大儒先生细心教导,亦朽木不可雕也,学问远远不如其他在王府中长大的幼年弟妹。好在,生了一副好样貌,且身手

  不赖,适逢内战十年,缺兵少将,扔到飞鹰军中历练,意外成就一番沙场功勋。

  因而,哪怕兵权在握,平定四方,登基三载有余,成景泽在世人眼中仍是一个能武不能文的武夫形象。甚至,他自己也不藏着掖着。他在前朝沿用了武帝时的内阁及六部班底,后宫保留内务府操持,政事上依赖首辅与众阁老决断,顶多是增加暗卫监查威慑。时日久了,更加助涨老臣抱团倚老卖老,阳奉阴违的风气。众人嘴上不说,心理皆有杆秤。长此以往下去,待兵权亦被架空之时,便是康王取而代之之日。

  但成景泽总是有本事在大局在望之际出其不意,譬如当初的逼宫夺位,再譬如现下的先下手为强。他隐忍三载,处处掣肘,单是恢复科举一事,便屡遭搪塞。于是,他另辟蹊径,在破格擢拔崔氏家主之后,又乱点鸳鸯谱似的,点名出身中原腹地二流世家名声在外的子弟入仕,也不管人家是否应允,亦不考虑其入朝为官被架空的局面。

  六人之中,有明哲保身者,就会有铤而走险者。这一批不堪大用,那他就再把网撒得宽大些,那些数十年乃至数百年唯谢家、王家、元家等马首是瞻的小士族,未必无有野心家。他撬动朝堂的边边角角,即便与实权势力徒劳无功,但架不住内阁那几个老家伙自己坐不住,草木皆兵,试图将一切不可控的变故扼杀在摇篮中。

  于是,在早朝后的小范围议事时,谢首辅主动提及恢复科举的迫急可行,本以为皇帝不得推三阻四地做做样子,谁知成景泽一锤定音,“首辅此言甚是,即刻筹备下去,不得延误。对了,抚州水患危急,治水一务事不宜迟,若无适当人选,便派崔侍郎前去吧。”随后,皇帝拂袖而去,徒留一众阁老面面相觑。

  “陛下这是……”户部卢尚书望向谢首辅。

  谢居玄老神在在,“陛下长进,国之幸也。”

  长进?不知是谁嗤笑一声,各人心照不宣,不以为然。

  成景泽一连串的组合拳下来,彷如照猫画虎,并无章法远见,目的昭然若揭,属实算不上高明。在这些老狐狸眼中,颇为不屑。之所以一时得逞,博得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成效,一是机缘巧合,清洗动作在前,连太后与康王也吃了大亏不得不暂避锋芒,众人短时之内无人甘当触霉头的出头鸟而已。二是以谢太傅为首的阁老过于杯弓蛇影,沉不住气,不过一套上龙袍的鲁莽武将,自以为学了些个阳谋皮毛便迫不及待地轻举妄动,让他得意忘形一时,又如何?

  成景泽步出养心殿,步伐比往日快了不少。他刚要抬手,方才记起,今日随行的是无二,非是无一。也好,少了人在他耳边叨叨。

  他转了个弯,直奔慈宁宫。内务府当值的大太监跟在身后一溜小跑,愣是没跟上。

  太后慈爱,体恤陛下操劳,特地免了日常问安。但孝字当头,每月还是要来一回的。陛下礼数周到,毕恭毕敬,虽因科举落停一事误了时辰情有可原,还是主动向太后诚恳请罚。太后怎舍得,于是皇帝自罚思过半月,除上朝之外,寸步不出,议事、请安皆免了。

  陛下离开时,大太监方才气喘吁吁地赶到。不待喘息片刻,又随着殿下回返,踉踉跄跄,叫苦不迭。半晌,内殿响起李嬷嬷的低声咒骂,“小人得志!”

  因着前往慈宁宫做样子,耽误了半个时辰的工夫,但比起往日议事至夕阳西下,陛下今朝回到寝殿的时候尚早。也得亏是回的早,不然他这一亩三分地好悬没被烧了。

 

 

第16章 

  成景泽大踏步走入内殿,刚穿过小花园,蓦地一声炸响从后院小厨房的方向传来,隐隐伴着黑烟与焦糊的味道。

  陛下停步,一道黑影闪身,当先冲了过去。身后门扇被人推开,向瑾也听到了动静,他先是顿了一息,随后大大方方地上前一步,“请臣陛下万安。”

  成景泽点了点头。

  他未动,向瑾也不好妄动。

  半晌,无二未有示警,陛下径直沿着连廊去往小厨房的方向,向瑾赶紧跟上。

  远远望了一眼,向瑾半晌没反应过来。福安面上一块黑一块白,正手忙脚乱地和另一个陌生人一起扶着无一从烟雾缭绕的灶房一瘸一拐地走出来。

  “陛下。”狼狈逃跑的三人当即行礼。福安吓得噗通跪下来,一侧身子失去倚靠的无一“嗷呜”一声,无二赶紧把人捞了起来。

  向瑾跨步上前,跪在福安身侧,“家奴无有规矩,是臣管教不严,请陛下责罚。”他从袖子中抽出手绢,偷偷塞给福安擦脸,这幅鬼样子,属实太丢人了些。福安颤巍巍地伸手接过,不敢动作,只是一个劲地磕头,“是早民,草民笨手笨脚惹出祸端,不关世子的事,请陛下明察。”

  旁边两个暗卫,无二面无表情眸底微露困惑,无一疼得龇牙咧嘴,还不忘小嘴叭叭,“世子,你们二人在做什么?陛下怎么会因着这点儿意外降下责罚,咱们陛下最是体恤下臣,人没事儿就好。再说了,就算要罚,也该罚我,是我应允福安任用灶房,也是我指点不当才会冒烟走水。”

  他朝成景泽挤眉弄眼,“是不是啊,陛下……”

  皇帝想割了他的舌头,就你有张嘴。

  成景泽斜睨着他,唇角动了动,“再来二十……”

  “啊?不至于吧?”无一哀嚎。

  无二瞥了他一眼,“该。”

  向瑾与福安对视一瞬,后者壮着胆子刚要开口,陛下直接转身离开。

  “陛下,”福安仓促起身,甫要追上去,无一有气无力地喊他,“欸,站住。”

  福安一急,“无一大人,都怪我,我去跟陛下讲明原委。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世子,”无一哭笑不得,“快拦下他。”

  福安不忍连累无一,但也怕给主子惹麻烦,一时进退两难,孩子急得彪出泪花,混着脸上的烟灰与面粉,鬼画符似的,简直没眼看。他瞅着陛下的背影走远,急得浑身不自在,小狗似的求助自家少爷。

  向瑾面色凝重,训斥道,“听听你说的什么话,我真是太纵着你了。”

  福安一听,又要复跪,被向瑾一个眼刀制止了。

  无一给无二使了个眼色儿,后者嫌弃地搀着他靠近两步,“福安,世子此话有理。什么要杀要剐的,这里又不是天牢诏狱,这话可不兴再讲。况且,只不过是炸了半个灶房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想当年咱们……咳咳咳咳咳咳……”他被无二隐秘的一膝顶在开花的屁股上,顿时咳得惊天动地。

  福安眼巴巴等着他的下文呢,无一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世子,您先带福安回去吧。今日之事不必放在心上,这里我明早叫人来收拾。”平日里内殿的整理打扫皆是在陛下出门时,成景泽不喜外人在眼前晃。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晓棠 狗血 虐恋 强强耽美文 宫廷 替身 火葬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