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事不宜迟。”
李嬷嬷反倒顿了顿,“这么多年咱们都熬下来了,何不等瓜熟蒂落,万无一失?”
太后嗤声,“军中武将最重声名,飞鹰军现下知晓,一切尚有挽回的余地,他们便是拼死也要护住荣国公府的声名。一旦事情败露,传开来去,则无可挽回,届时,人心难测,怕是有人会打退堂鼓。”
李嬷嬷连连点头,“论揣摩人心,您若是认第二,则天下无首。”
与此同时,雪庐之中,无一接过陛下过目的信签,随手扔到火盆里。
“刘氏那毒妇真是长了一百个心眼子,”无一鄙夷,“竟想到利用人家小姑娘来下套试探,缺德不缺德?亏得夫人警觉,将计就计,这回她算是深信不疑了。消息送出去,不出几个月,西北那边一定会有动静。”
皇帝正在亲手打磨着箭矢,并未搭言。
无一喋喋不休,“您说,瑞老王爷那样仁心仁义,怎么生出个眼瞎心盲的儿子来?且不说投靠刘氏与康王本就目光短浅,单是将兄长唯一的遗孤送出去讨好太后,就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成景泽闻言,手中动作停了停,“老王爷年轻时也曾征战四方,大约是无暇管教子弟。”
“切,”无一不屑,“咱们哪一个不是天生,阿姊养的,亦无父母教养管束,谁还黑了心肝不成?还有,远的不说,就咱这儿院里,小世子亦幼年丧母,父兄常年在外,听福安讲,莫说平日,便是多少个年节也都是他二人在府中相依为命地过。两个孩子不是皆未长歪,又乖顺又懂事。”
陛下放下羽箭,眉梢微动。便是太乖顺太懂事了些,自己的终身大事也不见主动上心。也怪他思虑不周,令刘氏钻了空子,整出这么一档子岔头来。以向瑾那样谨慎隐忍的性子,定是束手束脚,避免再生事端,彻底歇了心思。
“之前的生辰礼送过去了吗?”陛下问。
无一颇为无语,“都过去大半个月了,您才想起来问。”暗卫头子挠头,“话说世子近来好像有心事似的,那日我送礼过去,也不见他像过去那般欣喜。而且,”他扒拉着手指头,“这都好几日了,早晚也不曾过来。”无一一拍大腿,“对了,就是从您回来那日起,就没见世子来过。”
皇帝:“……”干我何事?
“主子,不是您把人家孩子得罪了吧?”
成景泽莫名,“……没有。”
“那可说不准,您是幸好话少,不然不知要开罪多少人。”无一没大没小地朝背景板一般的无二撇了撇嘴,“老二,你说是不是?”
无二想了想,难得一本正经地搭茬,“主子如今是皇帝,无所谓。”
成景泽淡淡地瞪了二人一眼,拾起箭矢,继续打磨。
无一指着无二闷笑,“你小子……”
午后,书房中,向瑾一如既往地勤勉好学,不复之前偶尔的神思不属,甚至刻苦得有些过犹不及。
眼见着夕阳西下,天色暗了下去。
“先生……”向瑾还待再问,刘霄“啪”地阖上自己手中书页,“世子绕了在下吧,老胳膊老腿的,熬不住了。”
向瑾一怔,随即低下头,“学生失察,您辛苦了,先生恕罪。”他蓦地记起,刘霄回府是有着时辰限制的,以往晚了,小厮会来催,今日……他往门外望了望,不好意思地起身,“误了先生回府的时辰,我现下送您出门。”
“不急。”刘霄伸手挡了下向瑾意欲帮他推轮椅的动作。
门禁这个玩意儿……他最近刻意不遵守,从宫中出门,有时候还会去徐祭酒那里绕一圈,喝壶小酒,畅快地针砭时弊,到了夜半方才回府也不是没有的事。那人常驻北营,除去给他记账,回来咬牙切齿地凶一点罢了,倒也不再如过往那般,睚眦必较,草木皆兵。他二人如今的相处,必然不似少年情窦初开时热烈缠绵,却也勉强算得上相敬如宾。尤其是刘壤在他面前,人高马大的武将,褪下那层越无力越暴躁的伪装,露出患得患失唯恐抓不住的内里来,不由得人不心软。
当然,床上除外。
刘霄深知不该如此,当断不断,深受其害的一定是刘壤。他原本的打算是将矛盾缓和下来,渐渐疏远……直至末路。可不知怎么地,稀里糊涂就落到了如今的境地,竟是如何也再硬不下心肠。
他收敛神思,招手让向瑾坐在他对面。
“世子可是有心事?”刘霄开门见山。
向瑾一愕,他以为他掩饰得很好。可先生明明是一句疑问的话语,目光中透露出的却是洞察的意味,他无从否认。
他也不想再否认,他快要憋得透不过气了。
刘霄见自家学生小脸皱得跟一团挣不开的苦菜花似的,使坏逗他,“可是因着花宴上无有中意的姑娘?”
向瑾连忙摇头,恍惚觉得好像也没错,又茫茫然点了点头。
刘霄止不住乐,“世子眼光实在是高,陛下与荣国公夫人几乎网罗尽了大晟上下适龄出挑的闺秀,可谓大费苦心,竟没有能入眼的?”
向瑾更气了,小声嘟囔,“谁要他多此一举。”
刘霄没听清,“什么?”
向瑾泄气地摇了摇头。
刘霄本想问一句徐祭酒的孙女,老爷子酒后也曾愤愤不平,他本极力排斥嫁女入皇家,但掌上明珠未入人眼,则又是另一种败兴不满。在外,必然不会表现出来,可老头坐在家中,与亲学生酒后夜话,免不得多说几句。大约,之前女儿受邀入宫的世家门阀,皆是差不离的态度。私下不是抱怨陛下没眼光,就是怀疑皇帝身有隐疾,颇有点坐实传闻的意思。
刘霄开口之前,又把话咽下,不合适。
他见向瑾蔫头耷脑的样子,叹了口气,“世子喜欢什么样儿的?”
向瑾依旧摇头。
刘霄错愕,“都不喜?”难道……
向瑾倏地抬头,“先生……”他狠咬了下下唇,“我有心悦之人。”
刘霄没反应过来,“……啊,啊?啊!那岂不是好事?”
“好事?”向瑾灿若星辰的黑眸一瞬间暗淡下来,他抿着唇瓣不作声。
刘霄默了默,瞬息之间,心思飞转。向瑾近些日子以来为何心不在焉皆在今日的吞吞吐吐中泄露端倪,少年心事,纯真烂漫。按刘霄本性来讲,听闻此事,该是要鼓励其一往无前,敢爱敢恨。可世子毕竟身份不同,不说今后可能,单单是如今,也并非全然自主之身。陛下和荣国公夫人皆是真心爱护世子,但凡他心之所向,定然不会为难。但观向瑾这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对方必然非世俗眼中良配……世子久居寝殿,钟情的约莫是个身份低微,机灵的宫女或是女官。以小世子纯良的心性,大抵也想不到委屈心上人的法子。
“先生,”向瑾虔诚求助,“您以为,我该……任性吗?”
刘霄:“……”
他阖该阻止,世子身份贵重,将来……
他最不应当赞同,他这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这儿,一时任性妄为,赔上了两个人的下半生。
可他对着刚刚年满十七的少年,被他眼中赤诚灼热的混杂着忐忑的期待烫到了,他说不出打击的话。
刘霄抬手,扶了扶额头,无奈又宠溺地说道,“人不轻狂枉少年。”
送走先生,向瑾径直转向禁苑的方向。这几日,他为了避免被叫去雪庐,晚间不是去太医院找杜院判一坐大半个时辰,便是打着慰问林将军的由头往来磨蹭。
谁知听说他昨日来过,林远特意换值等他。
“世子有事?”林将军严阵以待的架势。
“我……”向瑾窘迫,“来寻将军讨教几招。”
林远显然不信,但向瑾打定主意不说。两人比划来比划去,倒是足足练了一个多时辰。林远很满意向瑾的身手,面色稍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