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灰(78)

2025-09-18 评论

  向瑾这回只喝了一大口,“我心中有数,大人放心。”

  观其目光清明,的确不似不胜酒力的样子,无一稍稍心宽,提高了声调给自己找补,“世子寿辰刚过,已近冠礼之年,议亲也议得,何况喝点酒?咱们边疆的汉子……”他环顾半圈,“哪个不豪爽贪杯……是不是?”

  “对。”

  “来,给大家伙满上。”

  气氛一时哄闹起来,得了响应,无一心虚地偷瞅,陛下瞧着面无表情,但那眼神的意思是秋后算账。得咧,今朝有酒今朝醉,无一也不管那么多了。

  只一会儿的工夫,向瑾先是去给杜院判敬了酒,又与福安喝了一杯。俨然打通任督二脉,搅热了场面。一时间,世子身边围拢了一群半大少年,纷纷敬酒,就连平时沉默寡言的无二和无六也没落下。

  小世子爽快利落,一杯接一杯来者不拒,与往日斯文乖顺的样子大相径庭。成景泽遥望着,模模糊糊有些拿不准,他最初遇到的少年,是不是就是这个模样。

  觥筹交错间,向瑾还不忘问询,“怎么不见无十?”上一回除夕夜雪庐宴饮时,他还不被准许饮酒,印象最深刻的便是无十的反串,幽默滑稽又令人惊艳。

  无二如实回答,“出任务去了。”

  向瑾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在场诸人皆是常年护卫皇帝的自己人,对成景泽的性子多有了解,陛下不曾融入,亦无人前去打扰。只有杜院判临走前,遥遥举杯,打了声招呼。渐渐夜深,人群散去,无一扶着喝醉的福安往外送,顺路也把意欲打扫战场的无二和无六扯了出去。

  向瑾无意间一瞥,才察觉到四下无人,唯有……

  他今夜喝了多少,自己也记不清了。说实话,向瑾并不了解自身酒量,一番畅饮,难说有没有故意推波助澜促自己一把的意图在其间。现下,他如坠云雾之中,说清醒没有多清醒,但属实也不算不省人事。反而,混沌的大脑中始终有一条紧绷着的弦在反复拉扯,让他朦胧中撑着一丝清明,又在摇摇欲坠的清明中反复沉沦。

  这种感受清晰而痛苦,神清心明时欠缺临门一脚的勇气,而半醉半醒间,又惧怕鲁莽生祸。明明确认那人就坐在不远处,他甚至不敢真正地抬首望过去,生怕一个不小心失足……万丈深渊不足惧,唯恐千古恨无从追悔。

  向瑾阖眸缓了片刻,缓慢起身,一步一步向门外走去。

  “今日开口,若是事与愿违,可以赖在醉酒的由头上,尚有回转余地。”

  “为何要回转,心之所向便是一辈子的事,我不要回头路。”

  “你傻啊,不过自作多情而已,还真指望人家回应?”

  “回应与否,奈何强求,至少我要说的,非是酒后谰言。”

  “错过此刻,那你就擎等着吧,依你瞻前顾后的性子,怕是要将一腔心意带到棺材里去。”

  “……我,我……才不会。”

  脑袋里打架的两个小人自说自话地冒头,将向瑾本就浑噩的思绪吵得愈发混沌。

  他行至门边,如有预感一般停下脚步,几乎同时,身后声起,“世子,留步。”

  向瑾身躯僵住,一步再迈不出去。他心房再次狂跳起来,不是因着酒意。

  成景泽几步迈了过来,他并未强迫向瑾转身,观察了一整个晚上,他也认为无一说的有道理,向瑾在躲着他。可陛下思来想去缘由,也只能是……

  “向瑾,”他喊了少年的名字,“婚配一事……不必介怀,也不急于一时……”

  婚配婚配,他就没有别的话可与你讲!

  向瑾脑子一热,蓦地转过来,“我不娶妻。”

  “……啊。”陛下讶了讶,或许此时不是谈话的好时机。他待要收场,却愕然觑到少年被酒意熏染的眼眸因着这倔强的一句意外散了雾气,格外清亮……成景泽不知缘由地心下震动,他脱口而问,“为何?”

  向瑾被委屈充塞心胸,凶巴巴又可怜兮兮地瞪着他,眼眶通红,一言不发。

  陛下急中生智……世子久居深宫,目之所及身边之事……加上这幅义愤填膺的神情……成景泽在心中重重一叹,理所当然地以为还是之前顺水推舟的谋划,在少年心中留下创伤,继而造成孩子抵触男欢女爱之事。

  左右木已成舟,无可更改,此刻再不给孩子吃一颗定心丸,宽宽心,这般执拗悲观下去……他不日将奔赴边疆,归期未定,岂不又要耽搁许久?

  “咳,”成景泽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吾……之前,鬼迷心窍,如今……早已放下,视夫人如嫂如母,再无非分之想。”陛下实在不是个会安慰人的,见向瑾不语,只得接着绞尽脑汁,“世子不必忧心在意,我走错路乃咎由自取,到此为止。这世间情爱婚娶之事几多情投意合……你不要一叶障目,无谓却步。”

  向瑾懵了,继而手脚战栗,他一字一句颤声,“陛下,当,真?”

  成景泽顺水推舟,“自然。”

  向瑾心防垮塌,冲口而出,“那……你能不能看看我?”

 

 

第61章 

  福安头痛欲裂地从床上爬起来,早已是日上三竿。他以最快的速度漱洗穿衣,连滚带爬地冲到向瑾的房门外,小心推开虚掩的门扇,屋内空无一人。

  福安敲了敲宿醉不适的脑袋,深感醉酒误事,也不知少爷如何了,他真是没用。福安往床榻上瞅了一眼,锦被叠得板板正正,也不知人昨夜是睡了还是没睡。他慌里慌张地出门,又往雪庐的方向奔。恰在门口,与推门而出的向瑾撞了个正着。

  “少爷,你没事吧?”

  “几时起的?”

  “您……还有气力晨练?”

  福安小脸皱成一团思索着,难道是他喝糊涂了,少爷昨晚并未前来雪庐,也不曾觥筹交错,一切都是他酒后臆想出来的?

  向瑾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也不知回的是哪一句。他前脚当先疾步走着,福安跟在后头嘀嘀咕咕,“是我做梦了吗?明明起先喝的不多,少爷来时……少爷来是没来……几时回去的……”

  直至进房,福安仍在喋喋不休地为难自己混沌的小脑袋瓜。向瑾走至屏风后,扯下沾染酒气的衣衫拿给他,“脏了。”

  “哦哦,我这就送去浣衣局,他们那里有上回番邦带来的花草香胰子,洗得又干净又好闻。”福安迟钝地捧着衣衫慨叹,还好还好,他不至于喝得白日做梦。

  行至门口,福安蓦地回头,“少爷,您没事吧?”

  向瑾恹恹地白他一眼,“哪回不是我料理你。”

  福安心虚地吐舌头,想想也是。以往在丰城,他和少爷混在守城军中,也曾喝过酒。不过,那时两人都还小,营中将士顾着向瑾的身份,多有纵容但也只是逗孩子似的,浅尝辄止。若昨夜这般放开胃口喝酒,真真是头一遭。

  福安歪过头打量,心下庆幸,世子的酒量果然比他强。

  打发了迷迷糊糊酒劲还未过的福安,房里陷入一片寂静,好似比昨夜一整个夜晚都还要静得令人胸闷气短。

  昨晚,向瑾必然无眠。他将成景泽的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和字句掰开来揉碎了,反复揣摩。

  他承认自己冲动了,但说了也便说了,没什么可后悔的。

  他问出口那一句,“你能不能看看我?”

  陛下第一时间大约是未曾理解,他愕然地点了点头。见向瑾仍是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成景泽无奈地笑了,宠着小醉鬼,“这不是瞧着呢吗。”

  然后,向瑾又讲了一句,陛下便笑不出来了。

  少年踮起脚尖伸出手,滚烫柔软的指腹轻轻点在陛下眼侧,“不是用这里看。”

  成景泽呼吸一窒,心尖下意识紧了紧,但他仍未领会向瑾的意思……直到小世子眼巴巴地收回手,抚在自己的心口上,“……是,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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