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帘为后(5)

2025-09-22 评论

  要去御花园,过一拱长桥,恰好能瞧见对面的坤宁宫。

  御道铺毡,彩绸喜庆,值此佳庆时节,独此一处披红戴绿,再往外便又泾渭分明地素了回去。远远望着便觉怪异,仿佛清雅宅邸中兴师动众搭起的戏台子,平日空虚着不闻不问,倘有宾客至,便请来戏班子点一折戏,敲锣打鼓闹个不停。

  入流是不入流,喜欢也不喜欢,戏台上或清秀或美艳的梨园子弟他们瞧也瞧不上,权当无聊时的消遣,笑话一样。

  不过便是个笑话,有了渊源,也没人敢笑了。

  路过此地,抬御舆的小太监们不动声色地走快了些。

  风雪之间,一支皙润无暇的秀颀修手抬起花纹繁缛的帷幔,稍微撩出些缝。

  犹如旁逸斜出的梅枝,一股清淡的芳香随之弥漫,令人心旌摇晃。尔后,在众人殷切的期盼下,那帘子竟然不升反降,直挺挺地垂了下去。

  元骞隐秘地瞟了一眼,抬轿的十六位太监便不约而同缓了脚步。

  御舆慢了下来。

  片刻后,谢太后用那道极为特别的,低冷恍如掺了沙雪,又仿若含了蜜糖的嗓,不疾不徐地:“好久不见这么大的雪天,上次见还是刚入宫的时候。”

  除了元骞,太后这话着实没人敢接。

  元骞——一手包办太后饮食起居的首领大太监,侏儒身材,天生矮小四肢短硕,常年立侍太后左右,别人走一步,他便得在御舆旁边小跑三步,双耳冻得通红。

  听了太后这话,饶是他自诩能说会道巧舌如簧,这会儿也是吓得舌头打结,生怕触了太后霉头,在太岁头上动土。

  元骞还没想好应答,太后又问:“元骞,坤宁宫那儿还像那时一样冷吗?”

  叙旧般的语气。

  宫里的老人却都知道,过去对太后而言可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不过万岁一开腔,元骞心里反倒便揣了底,定了神。他在御舆下揣着双手,扬起体贴逢迎的笑,哪怕知道太后隔着帷幔根本不知道他有怎样的神情。

  “哪能?有您在呀,坤宁宫再也冷不着咯!”

  那边良久未回话,元骞心中愈发焦灼,终于,帷幔后又慢声道:“闻淇烨进京了?”

  元骞如蒙大赦,边点头哈腰边试探道:“到了,说是已经在馆驿打点好了行李,脚都还没站稳便去找闻老吵了一架,精神气儿足着呢,礼部的意思是最早明日安排朝见,您看?”

  “不急。舟车劳顿,劳心伤神,他既已进京,便让他好生歇着,修养筋骨,等他缓过来再接他入宫也不迟。”

  元骞哪能不明白?诏书上的“即刻赴任”不过是催人进京的托辞,既然闻淇烨已经进京,只要太后不松口,即便人没了,尸首也甭想离开京师半步。饶是如此,只要小闻大人识时务,懂得顾全大局,便没有人争着抢着要逞威风当恶人。

  元骞笑着附和道:“是、是,伤筋动骨一百天,部丞大人筋骨修养好了,也好为匡扶社稷大显身手不是,老祖宗放心,奴婢一定好生打点,将部丞大人伺候得舒坦。”

  【作者有话说】

  身高:闻淇烨189,谢怀千190

  年龄:闻淇烨20,谢怀千26

  表字释义下章作者有话说标注

  部分资料参考网络

  下章初遇~

 

 

第3章 荷花塘

  闻淇烨回到馆驿歇下,以为次日会有礼部抑或吏部的人宣他觐见皇上,等来却是宋公公手底下的小太监和他的恭维体己话。三句话不离太后有多么圣明、宅心仁厚,又是多么体谅他难处,准许他先在京师稍作修整,再授印上任。

  他没作声,心里却跟明镜似的,不过是打一巴掌给一甜枣的伎俩,太后若真体谅他难处,怎么不许他服完丧再入朝辅佐皇上?话又说回来,能赋闲一段时日,平静心绪,也没什么不好。

  眨眼便过去大半个月。

  闻淇烨闭门不出,在馆驿避世,确有解郁悒的奇效。

  期间闻径真来找他几回,闻淇烨称病不见,闻径真又坚持几回。应当是忙,之后便没再来。

  闻淇烨偶尔临帖,有时校勘藏书,焚香抚琴也不乏意趣,就这么打发到了第二十八天,闻淇烨心知差不多,再往下便过了。

  此番进京,他既不能坐以待毙,也不能轻举妄动,乱了方寸,叫人探了底细,于是依照宦官所述,歇了小半个月才“修整”完毕。

  正月晦日,朝堂的人没来,慈宁宫的掌事大太监元骞倒来了。

  门房事先通报,闻淇烨吩咐倒茶,茶还没来,元骞进来了。元骞此人,侏儒身材却冒着浑身的机灵劲儿,见闻淇烨第一眼便露出辛密又略微羞怯的笑,行事却是截然相反的干练。

  他边走边笑,腿脚利索,步履生风:“奴才见过部丞大人,能见着部丞大人,是奴才三生三世修来的福气!”

  既然要客套,便客套到底。

  闻淇烨按例先对元骞作揖,好有礼数,元骞看了也不落下风,竟福下身子,膝盖一软要对他下跪。

  非得这么试探他?

  闻淇烨右眼皮一跳,眼疾手快搀起元骞:“公公怎么行如此大礼,折煞我了。”

  元骞这么个人精当然懂得见好就收,时而抬眸时而垂目,半遮半掩不敢仔细瞧他似的,过会笑着直起身说:“大人好客气。”

  两人不动声色寒暄了会儿,谈天说地,就是不入正题。

  等到场子差不多热了,闻淇烨忽然插言问:“劳烦公公告诉我,慈宁宫有何避讳?什么绝不该说?什么绝不该做?”

  “这……”

  元骞回身对跟自己前来的干儿子元俐使了个眼色。

  元俐不愧是他能干得力的干儿子,一点就通,得到闻淇烨眼神首肯后随意找了个借口支开附近的活人,体贴地退了出去。

  元骞站起来在门边转了一圈,确保接下来说的话不会被第三个人听见,他单手遮嘴,声音低了八个度:“慈宁宫确实有许多规矩,不过,别的都不打紧,有一点您千万记住——看见上圣的腿呀,得和看见别人的腿一个样。”

  腿?谢怀千腿怎么了?

  瘸了?

  闻淇烨泼水的手停了下来,神情含了几分若有所思的讶异,他以前可没听说过惊才绝艳的神童谢怀千是个瘸子。入宫后的谢太后成了残废,这其中蕴含的东西便很有意思了。

  谁弄残的?何时弄的?

  是谢怀千抗旨不从,先帝下令弄残他的腿,还是谢氏为表忠诚,亲自将他弄残,然后再送进皇宫?

  闻淇烨停下无用的猜测,忽然一顿,想起位故人来。

  他有位年长他七岁的旧相识,名叫录隽。

  录隽家贫志高,读书刻苦勤奋,每日手不释卷,为人开朗温柔识大体,很讨人喜欢。闻淇烨、慕容新和欧阳钰慈小时候都好和他玩,他母亲慈明,烧得一手好菜,他们也没少找录隽母亲讨吃的。

  录隽乡试前些日子不慎被孩童用来打鸟的弹弓打坏了左眼,落下眼疾,最终未赴试。那以后他转了性子,动辄打砸抢摔,暴怒无常,见了熟人也不再寒暄关怀,冷漠得令人心寒。

  闻淇烨偶尔碰见录母佝偻着身子去兰芷斋抓活血的伤药,见老人家鼻青脸肿,问是怎么回事,她也绝口不提性情大变的儿子,只是抓着闻淇烨的手哭诉人老了眼睛不好使,磕磕碰碰疼得不行,生怕闻淇烨往她曾经孝顺争气的儿子身上问。

  谢怀千既然伤残,性格大抵也改变了。

  录隽尚且如此,位高权重的谢太后发作起来又当如何?

  闻淇烨心下不免起了几分厌恶,想到问安时要对上一张喜怒不定的可憎面目,他还须表现得像个谦卑的门生,俯首帖耳、低眉顺眼、恭敬有加,更是厌烦。

  说不准太后何时会骤然发难,又会如何凭一双眼自高处俯瞰他,揣摩他,心中还要想,这人听不听话?用还是废?

  千般不喜万般不愿,他也不得不遵从帝王祖制去见谢怀千,只能抻着脖子任由忍字头上那把刀砍。

  请安定在七日后,元骞打好招呼,说元俐一早便来接他。

  入宫前日的后半夜,天雨雪,闻淇烨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破了一心不动的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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