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子下的凤眸湿湿地瞧过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很快收回视线。
闻人晔笑了,这新来的皇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
“太子来了,”闻人绥看了他一眼,招招手道:“过来,且认识一二。”
闻人晔大步走了过来,他倒是要看看,这是个什么人物。
魏婪眼眸转了转,将袖子放了下来,黑发凌乱地搭在颈侧,松松地绑成一束,眼尾低垂,周围红了一圈,似乎满腹委屈。
闻人晔一靠近,魏婪便别过头,不敢看他一样。
怪不得父皇一眼就觉得这是他儿子,闻人晔心想,这张脸的确让人忘不掉。
魏婪害怕似的,只低声喊了句:“太子殿下。”
闻人晔直勾勾地盯着他,不知在想什么,“皇弟不必拘谨。”
话落,却见魏婪更瑟缩了。
闻人晔不解,他长得面目可憎吗?为何魏婪如避洪水猛兽一般。
当天夜里,闻人晔再次遇见了魏婪。
这次是在御花园中,魏婪倚着栏杆,手中拿着一盒鱼食,有一搭没一搭地撒下去。
他与白日那副怯生生地打扮截然不同,换了身张扬的红衣,耳边挂着坠子,虚虚地擦过如玉的颈。
闻人晔远远看着,总觉得不对。
他偏头与小林子说:“父皇为何一口认定他是我的皇弟?”
万一是皇兄呢?
小林子哪里知道,只道:“圣心难测,小的不知。”
闻人晔干脆直接走了过去。
这次,魏婪依旧很快发现了他。
漂亮的青年笑弯了眼,“太子殿下。”
闻人晔挑眉,“你既然是来认亲的,便该叫我皇兄。”
魏婪懒洋洋地“嗯”了声,却没叫。
“你现在不怕本太子了?”闻人晔随手抓住栏杆,以一种半压迫的姿态问。
魏婪将手中的鱼食一次性全倒进池子里,看着争抢的众鱼们,笑意不加掩饰:“我为何要怕皇兄?”
皇兄二字念地缱绻,闻人晔忍不住揉了揉耳朵,说话也没了气势:“你心里清楚。”
魏婪“哦”了声,“清楚什么?”
月下无人,他们俩越来越近,闻人晔拉住他的衣襟道:“自然是清楚,你根本不是皇家子弟的事。”
闻人晔盯着魏婪如画的眉目,低声道:“父皇老糊涂了,看不出你是个骗子,但若是有心人在他面前提上几嘴,欺君之罪是何下场,你应该明白。”
有心人是谁,宋丞相、季太尉、或是宫中的其他人,谁也不知道。
魏婪握住闻人晔的手,双眸如黑曜石般乌亮,闻言并不害怕,反而凑到闻人晔地耳边说:“他们说一句坏话,太子殿下为我说一句好话,不就好了。”
细细地风吹过闻人晔的耳边,头皮一阵发麻,他绷紧了下颚,咬牙道:“本太子凭什么帮你?”
魏婪挑眉:“因为你是我的皇兄啊。”
他说得理直气壮,好像“皇兄”是什么亲密至极的身份,闻人晔不替他美言就是背信弃义一般。
闻人晔气笑了,“你就不怕我才是那个恶人?”
魏婪松开手,一副胆战心惊地样子,“皇兄要害我不成?”
闻人晔见不得他一惊一乍的假样,“你既然敢入宫,就该想好事情败露的后果。”
魏婪沉吟了一会儿,指尖在眼下点了点,“但是,要是我真是皇上的孩子,太子殿下,你怎么说?”
闻人晔先入为主,断定魏婪是个骗子,如今这么一说,他便懵了。
“…若你是真的,那便是真的。”
说了句废话。
魏婪笑得停不下来,“谢过黄兄关心,我比珍珠还真。”
话落,他将手中的空盒子塞给了闻人晔,转身施施然离开了。
闻人晔低眸看了眼鱼食盒,又看了眼争抢鱼食,搅得池水四溅的鱼儿们,心中发堵。
不过一个月的时间,所有人都知道皇上有位从民间找回来的新皇子,对他百般宠爱,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太子党人心惶惶,保皇党镇定自若,尚未站队的心思浮动。
这位二皇子,似乎并不是完全没可能。
而被众人揣测的二皇子魏婪,现在正在背话本子。
没错,他和皇上说的所有话都是从话本子里看来的,这话本子讲得是个民间女子找到了生父,生父正是当朝皇帝的故事。
魏婪是个胆大包天的骗子,并且,他从不失手。
背着背着,魏婪打了个哈欠,靠着躺椅沉沉睡去,再次醒来时,窗外的天已经黑了下去,殿内除了他,还有一人。
魏婪睁开眼看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原来是太子。
闻人晔坐在不远处,手里拿着魏婪刚背的话本子晃了晃,绕着他走了一圈,眼中兴味盎然。
“流落民间?”
“清河郡有一名叫魏舒莲的女子?”
闻人晔一副抓到了他的把柄的姿态,笑着问:“皇弟,你的人生怎么和这话本子一模一样啊?”
魏婪处变不惊:“太子来了,怎么不通报一声?”
闻人晔继续晃话本子:“看这里,皇弟,我在跟你说这个。”
魏婪淡淡道:“这话本是我亲自撰写的,记录我一路走来的艰辛,这个解释,皇兄满意了吗?”
闻人晔狐疑地眯了眯眼,“皇弟还有如此雅兴?”
魏婪假笑了一下:“皇兄若是爱看,可以自己写。”
“不。”
闻人晔真诚地握住魏婪的手,“旁人写的怎么比得上皇弟你写的,不如这样,我说,皇弟也为我写一个故事。”
魏婪:“?”
别吧,他是文盲啊。
闻人晔又道:“写一个故事,似乎不够,皇弟多写几个,直接顶替了史官的活儿。”
魏婪脸色霎时间变了,拍开闻人晔的手,面有怒色:“太子便这般作弄我?我是你的皇弟,不是东宫的下人。”
闻人晔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发作,正要开口,魏婪已经气愤地站了起来,冷声道:“太子殿下请回吧。”
不叫皇兄,看来是生气了。
闻人晔没走,转而给他告罪。
魏婪定定地看着他,不说话。
一个人,生的好,哪怕生气也是好看的。
闻人晔心道,皇宫外头不知多少人比他粗鲁,魏婪记他的仇,甩他脸色,不知在宫外又是怎么过的。
好一番赔罪后,闻人晔坐到他的身边,同他低声说:“皇弟可知道,朝堂上已经有人想要请求父皇给你封个官职,去礼部历练历练了。”
魏婪什么都不懂,入朝就是自讨苦吃,他摇摇头说:“太子多虑了,我只求做个富贵闲人。”
闻人晔听岔了,重复道:“仙人?什么仙人?”
魏婪看了他一会儿,偷偷发了个白眼。
这个白眼自然没逃得过闻人晔的火眼金睛,他哑然失笑:“我不过是听错了话,皇弟何必这般不耐烦?”
真论起年龄来,魏婪比闻人晔需涨两岁,被他反反复复叫“皇弟”,听着总觉得奇怪。
“太子跟父皇一样,叫我长乐便好。”
闻人晔偏不,“叫你皇弟时,你的表情更有意思。”
魏婪又翻了一个白眼。
一对毫无血缘关系,刚认识了一个月的假兄弟聊了一整夜,五句话斗一下嘴,十句话攻击一下对方。
天将将亮,闻人晔打了个哈欠说:“你这性子,真不该进宫。”
“来都来了,皇兄还想赶我走不成?”魏婪一只手支着脑袋,懒洋洋地说。
闻人晔摇摇头,临走前再次问:“你真的没骗我?”
魏婪回了一个白眼。
闻人晔放心了。
他居然真的有兄弟了。
直到三个月后,皇帝寿辰的前一夜,闻人晔照旧跑来魏婪的宫殿找他谈心,忽然听见有人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