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办席,要紧就是油旺、肉多、酒足,谁来此处都不是为了吃菜叶子的,何况这时节还只有干菜叶子。
梁灶人的灶上本事没话说,样样都是色香味俱全,举筷的人连道今日自己有口福。
似那榛鸡和野兔,就算山上到处都是,也并非人人进了山就能逮到的,城里人偶尔还舍得花钱买来吃,乡下哪个舍得,这遭吃两口香个嘴,绝对不亏。
酒敬了一圈,好些桌上的汉子已喝得脸红脖子粗,都是素日在家里馋酒,又被管着没法敞开喝的,多借着吃席的时候喝个够,作为主家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摆席面就图个热闹。
还有平日不太敢招惹霍凌,今天仗着是人家大日子,缠着要敬酒,不喝就直说是不是不给他面子的。
见外面闹腾得越来越不像话,一派酒气熏天,霍凌寻了个机会,先把颜祺送回了屋。
杨庆生趁机和林长岁一起,把那烦人的苗家汉子架到一旁。
这人就是官媒来村那日,对着两个哥儿评头论足的郑婆子的儿子,在家行三,因是家里唯一的小子,取名守根,村里人也惯叫他一句苗老三。
他起先听闻老娘没看上人家,说什么貌丑不好生养,便没当回事,心道自己肯定能寻到更好的。
可后来在村里见了颜祺和肖明明,惊觉人家哥儿颇有姿色,且与霍凌以及那林家结巴有说有笑,端的是恩爱非常,心里酸得都要冒汤了。
为此回去还和老娘吵一架,把郑婆子给气得病倒,到现在都没顺过气来。
这不,为此今天郑婆子都没能来吃席占便宜,他倒厚着脸皮到了,随的礼也干巴。
杨庆生还是方才听林长岁磕磕巴巴说一通,搞明白当中这通自己错过的官司,顿时越看姓苗的越气不打一处来。
眼见霍凌一脱身,他俩立刻把人给拎走,不是想喝么,哪里用霍凌出马,只他两个,足够把人喝到桌子底下,回去吐到亲娘都不认。
这厢霍凌把颜祺安顿好,出来时就看见林长岁在向苗老三“劝酒”。
问题是林长岁话说长了就结巴,对着不熟的人素来怎么省事怎么来,别人说了他不想听的,他也能借口说耳朵不好听不清。
于是这会儿开口就仨字,“来!干了!”
然后哐哐就是一顿喝。
再看苗老三,早就喝得眼睛发直,最后还是同桌的人上来拉了拉,打了个圆场,强行把苗老三拽走按下,杨庆生和林长岁才肯放过他。
这之后过去差不多一个时辰,总算吃了个杯盘狼藉,各家相携着散了。
岳松柏吃了个醉,连喊着今天高兴,谁都拦不住,好在还有儿子能赶车回村,在东屋里躺了几刻稍稍醒了酒,也就收拾着回了。
不然留在这处也没地方住,还得赶夜路。
走前岳松柏拉着两个外甥的手,怪是舍不得。
他只一个小妹,走得却比当大哥的还早,好在留下的两个小子争气,思及往事,眼眶子都泛红。
“过年里记得往我们那处去,早来些,多留几个时辰。”
且叮嘱霍凌进山时务必小心,“现下和从前不一样,是有家有口的人了,钱这东西,够吃够喝就罢,咱不干那等为了钱不要命的事。”
想当初霍老栓要是办事稳妥些,也不至于早早出事,留下他小妹孤儿寡母。
曾经他也怨过妹夫,但人死如灯灭,现在这些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霍凌知晓舅舅的心结在哪里,边听边点头,无有不应。
有些人吃了酒话就变多,话匣子一开再收不住,岳松柏就数这类人。
眼看到了门口好半天,车都套上了,汉子还说个没完,夫郎乔氏看不下去,喊上儿子强行把他搀走。
不然霍家人别的不干,光应付他便够了,忙了一天,家家大小都累,他们早走,人也好早收拾罢了歇息。
几个时辰前迎着牛车来,而今目送着牛车走,至此院子空下,片刻前还吵吵嚷嚷的地方重归静寂,门前只余一地的鞭炮纸皮,灶上还有一些个没动的饭菜。
这吃席的日子里,外人是肚圆滚饱的走了,自家人光顾着忙,哪有工夫,当下赶紧热了热,一人一个碗安生吃了顿。
煮的醒酒汤多数进了霍峰和霍凌的肚,叶素萍也喝了些,同样灌了一碗,酸得龇牙咧嘴,但酒气确实压住了。
家里人少,霍凌和颜祺也不算是正经“新人”,没在屋里躲闲,吃罢饭就挽起袖,陪着一道拾掇到天擦黑。
院子扫干净,霍家兄弟搬着桌椅板凳去还了,叶素萍和颜祺进屋理了理来客随的礼,关系远的多给喜钱,关系近的则喜钱之外还有东西。
像是杨庆生两口子就拿来了一匹细布、两包好糖、一匣子镇上才有卖的粗红喜烛,共是个吉利数,整三双六根。
岳松柏一家子光礼就备了三份,当舅舅舅伯的一份,两个表哥家各一份,其中小表哥人虽是没来,岳松柏这个当爹的也替他全了礼数。
凑在一处,钱给了八百文,额外还有两匹布、两坛子好酒、一对儿捆了翅膀的大鹅,属实算是厚礼,一般人家成亲前下定的聘礼也不过如此。
村长家日子过得好,不差钱,更不会跌份儿,礼钱给的是吉利数,足够体面,另也是一坛子酒、一只鸡、一只点心匣子。
东西暂不提,礼钱全都点算完,就如先前所料,霍凌成亲晚,这些年光是往外掏,现下总算见了回头的。
如此花在席面上的钱不仅回了本,还多出来几钱。
第20章 做新郎
“这是喜钱,一共三两半,三匹布搁在那头箱子里了,余下的都还放在外面,大嫂让我问问你,是带去山里还是怎么着。”
今天家里人都累了一身汗,晚上架锅烧水,全都洗了个痛快澡。
霍凌进门时脖子上还搭着布巾,凑近时颜祺闻到了皂角的味道,很清爽。
“用得上的就拿,用不上的先放在家里。”
他想了想道:“钱都拿着吧,放在山里反而踏实,料子搬上一匹,活鸡活鹅就不要了,咱们去山上能打野味,不如留给大哥大嫂。”
至于其它吃用,上山前再说,并不着急。
“那明天剪几段麻绳,穿好了存起来。”
颜祺隔着布把沉甸甸的铜钱抱走,他还从没经手过这么多钱。
不过喜事随礼,说白了就是你给我我给你,没有谁家亏了赚了的说法。
将眼前最后一桩事忙完,两人也都洗了个干净,望着桌上点着的红色喜烛,一时都沉默下来。
有时候明知接下来要做什么,还没挑明前的时候反而尴尬。
最后还是霍凌把布巾一甩,清清嗓道:“累了一天,咱早睡吧。”
“嗯,好。”
颜祺深知今天的“睡觉”肯定和平日不同,在村人面前走了明路,自己已是板上钉钉的霍凌夫郎,大喜当日夜里,肯定是要圆房的。
他不清楚圆房具体该做什么,只隐约记得以前听说过,做媳妇和夫郎的要主动一些,汉子会更喜欢。
越细想,心里就越打鼓,本还以为霍凌说睡觉,肯定是要熄灯的,结果对方去桌边转了一圈也没熄,但手指攥在一起,像是拿了个东西。
殊不知此时的霍凌心里头想的也不少,他刚刚背对着小哥儿,从另一件衣裳的怀里摸出个小瓷罐来。
这是买桂花油时顺带买的,结账时给那伙计使个眼色,悄无声息地便塞过来,小哥儿压根不知道。
说实话,到他这个岁数,虽是还没成亲,可该懂的早就都懂了,为此特地买了东西备着用,听闻用了这个哥儿家的才舒坦,怎料真要拿出来时脸上还有些臊。
把罐子拿稳,回过身去,见颜祺跪坐在炕上,眼神很是迷茫。
“不熄灯么?”
“一会儿吧。”
他知道颜祺有点怕黑,真熄了灯,什么也看不见,说不定反而不好。
颜祺也不懂,霍凌说什么就是什么,等人一并上了炕,他顶着大红脸,去帮霍凌解衣裳。
可是后面的事却和他想的不一样,上衣的衣带才刚解开,他整个人就已被霍凌压着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