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兰贞闻言,又看了卿云一眼,见他笑颜如花,将酷刑当作笑谈,心下摇头,起身倒了水,回来便重新开始办公。
卿云经过这一通,气也消了大半,他看得出来苏兰贞实则是嘴硬心软,表面对他不假辞色,然他只要多加纠缠,恐怕苏兰贞也招架不住,不是有句俗话说,烈女怕缠郎吗?
卿云心下打定主意,便凑过去,“苏大人,我知你胸中有韬略,上回是我错了,我太卑鄙了,请苏大人赐教,如何用光明磊落的法子来解决这次工部罢官之事呢?”
苏兰贞道:“下官没有光明磊落的法子。”
卿云顿时又大怒,“那你上回还鄙薄我卑鄙?!”
苏兰贞看了卿云一眼,似乎很不理解为何卿云年纪轻轻,身居三品,照理说应当城府深沉,喜怒哀乐却是如此变幻外露。
“卑鄙和磊落之间,总有折中的,”苏兰贞还是松了口,“再等三日吧。”
“为何还要等三日?”
苏兰贞拿笔杆在唇上点了点,示意卿云不便在工部透底,卿云心下又是一阵失望,他出不了六部。
“咱们换个地方说,”卿云拿手掌滚了滚苏兰贞的胳膊,“不在工部说,去其他各部,如何?”
苏兰贞再次瞥眼看卿云,“去兵部吗?”
卿云一下推了苏兰贞的胳膊,苏兰贞眼疾手快,提前抬起了笔,否则他手底下的公文便完了。
“以后不许在我面前提那个我讨厌的人和地方,”卿云看了他同长龄相似的侧脸,小声道,“尤其是你。”
苏兰贞道:“公公讨厌秦……那个人吗?”
卿云埋怨地瞪他一眼,“你真看不出来?”
苏兰贞道:“看不出来。”
卿云气得想打他,“难不成你以为我同他真是在、在……”
苏兰贞如冰雪般的眸子扫来,双眼干净得映出卿云恼羞成怒的脸。
卿云道:“总之,那日是你误会了,我再说一次,是他欺负我,我昨日也按照你教的法子欺负回去了。”
苏兰贞道:“那不是欺负。”见卿云瞪眼,便补充道,“下官是说下官那法子。”
“嗯,”卿云点头,心下满意,“你处理公务吧,我看着学学。”
苏兰贞轻吸了口气,心中再次摇头。
工部事务无比繁杂,苏兰贞也才刚上任不久,竟能处理得有条有理,丝毫不乱,卿云心下不由觉着佩服,想到方才苏兰贞仔细耐心地为他处理伤口,双眼全神贯注地看着他手的模样,心中竟生出几分甜意。
因苏兰贞身世同长龄弟弟不同,卿云心下早放了许多负担,且苏兰贞又什么都不知晓,他更可以肆无忌惮地将对长龄的思念寄托在他身上。
“公公,”苏兰贞笔帽搭在侧面鼻梁,眼瞥过来,“熏香,真的很浓。”
卿云心下的旖旎心思被苏兰贞平淡中似带着嫌弃的话戳碎,他面色镇定,淡淡道:“忍着。”
苏兰贞垂下脸,看样子是忍着了。
不知不觉间,时辰已近中午,苏兰贞要去公厨取膳了,卿云也去六部门口,果然齐峰已在等了,手中提着两个大食盒。
卿云手上有伤,不敢叫齐峰瞧见,提前将那帕子拆了,索性不过是血丝渗出,包了一上午也好得差不多了,他提了食盒便进。
卿云提着食盒返回,却见苏兰贞也提着食盒回来了,他瞥了一眼卿云手上的大食盒,未发一言。
卿云将宫廷菜式摆了一桌。
“苏大人,你我二人在此,又无旁人,你便用些也无妨。”卿云睁着大眼睛道。
苏兰贞道:“君子慎独。”
卿云“呸”了一声,“那你便吃你那些难吃的菜好了。”
卿云见他桌上摆了五个碟子,很显然其中三碟放在一侧的是给他的,不由还是道:“我同你换,如何?”
“不必。”
“……”
“不领情便算了!”
卿云夹起一小块蟹粉狮子头,放入口中,“嗯,好鲜美,好香啊,入口即化,真是好吃极了,舌头都快鲜掉了,诶,有些人啊,便是生性别扭,天生没有口福……”
苏兰贞不为所动,他人生得高洁,好似不食人间烟火,饭量却不小,将自己的两碟小菜连同一大碗饭很快便吃了个精光。
那三碟菜,卿云没碰,苏兰贞自己也没碰,重又装回食盒,卿云叫住他,“你要把那些菜给倒了吗?”
苏兰贞道:“不。”
卿云道:“那你提着去哪?”
“放入后院井水桶里存着,夜间再用。”
“何必如此?难道六部夜间公厨便不开了?我记着可是供应宵夜的。”
苏兰贞没说什么,仍是提着食盒走了。
卿云心下不解,那一大盒子御膳他也没吃完,想了想如今酷暑,放着也是坏了,便还是去公厨后头倒了,却在公厨后头瞧见一个木板子,写了几个人名,上头竟还有苏兰贞的名字,上头清清楚楚地写着:苏兰贞记六十文。
卿云心下一震,立即叫住了公厨出来倒剩菜的人,问他:“这是何解?公厨难道还要收账?”
那人瞧了一眼木板,便道:“公公误会了,公厨自是朝廷供应,平素三餐夜宵一应都是公家的,这记的是各位大人在部内另点了酒菜或是宴请的,有些大人手头一时不宽裕,便先欠着。”
苏兰贞回来时,却见那紫袍内宦坐在位上,眼睛红红的,一双杏眼满是哀怨楚楚地望着他,他避了下视线,将中午抽空出去配得的钥匙放在卿云身边的小案上,便默默回到案后。
卿云心中正是五味杂陈,再见那小钥匙,眼圈更是一红,他忍耐道:“我今夜留在此处用晚膳,苏大人意下如何?”
苏兰贞翻开公文,“这恐怕要问宫里。”
卿云道:“不,我就要吃你们这儿的公厨,三个菜不够,我要五个,不,八个!”
苏兰贞抬眼,神色平静地扫了一眼卿云,“公公的身形要吃八个菜?”
卿云忍住笑意,“我不管,我就要吃八个菜,若没有八个菜,我就把你这间屋子给砸了。”
苏兰贞轻轻吐了口气,低头道:“好吧。”
卿云说不清心下是何感受,既想哭又想笑,“苏兰贞,你原来是个呆子!”
*
时候差不多,卿云要走了,他站在苏兰贞面前,语气柔和道:“你在公厨欠的那些账我已平了,不许说不必,那本便是我吃的,以后我若在公厨要用膳,也都只记我自己账上。”
苏兰贞给他泼了两盆冷水,“公公不必将那六十文平了,今日那三道菜未动,原该算是我的,公公的名字在公厨也记不上账,我原是想记公公名字的。”
卿云听了这话也不恼,只是笑,“三日之后,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解决眼前这桩大事,苏兰贞,你可是我看好的人,千万别叫我失望。”
苏兰贞没有反驳他解不解决此事,卿云都实在谈不上对他失不失望,二人也并非同盟,只道:“公公慢走,手上的伤还是叫御医瞧瞧为好,下官在地方做官时,曾遇上被锁划伤几日后暴病而亡的例子。”
卿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我呸,你这乌鸦嘴,我若出了什么事,做鬼也不放过你!”
出了工部,卿云手掌托着那方兰花帕子包着的钥匙,心中一阵酸甜,他是将对长龄的思念之情转移到了苏兰贞身上吧……他分明知道这般是不对的,可他却无法管住自己的心,在看到与长龄肖似的苏兰贞对他展露哪怕一点点善意,那颗心忍不住重重地跳着,便好似又回到了情窦初开之时……
卿云收好东西,心下却又不禁发愁,钥匙还说得过去,这帕子该藏在哪呢?要么,同那玛瑙络子藏在一处?可他现下却是没有机会去藏,如今他只要一入宫,便是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又住在甘露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