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的意思是……”
李照似也察觉到了。
“朕欲命你监军,”皇帝声音威严,“你意下如何?”
空旷的殿内回荡着皇帝的询问,李照立在殿下,需仰头才能看到他的父亲,他离得足够远,所以看不清皇帝的面容,宫廷之中便是如此,亲父子有时也离得很远很远。
“儿臣领命。”李照颔首低头,拱起双手。
李照心下明白皇帝对秦少英并不全然信任放心,所以要派出他这个儿子,同时也因边境三城的郡守都是他的人,只有他去,才能全力支持秦少英。
皇帝同样也不信任他这个亲儿子,他让他去监军,是不得已的,是让他和秦少英能够互相制约。
李照已将这个父亲看得很清楚,越清楚便越觉得可悲。
先皇后在世时,时时教他仁厚,可皇帝却觉着先皇后之所以这般教导他,是盼着他将来掌权后会对世家宽仁,扶持杨家,为打消皇帝的猜忌,他对杨家,乃至有着几分师徒之情的杨新荣都不大亲近。
如今,李照已都想明白了,他想做什么便去做,不必去想是受谁的影响,也不必去想非要令谁满意,他也是人,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令他想明白的却是个小内侍,他宁死也不愿活成皇帝这般。
李照道:“儿臣有个不情之请。”
皇帝手搭在扶手上,淡淡道:“若是不情之请,便不要提了。”
“父皇,儿臣离京,心中放不下的除了您,便是卿云。”
卿云猛地扭头。
香炉中香片被他一个用力拨翻,烟气袅袅,香气大盛。
殿内一时寂静。
皇帝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他已许久未曾提起此事,此时骤然发难,皇帝却未曾像先前那般用赐婚搪塞,因他这个儿子羽翼已丰,原是他一手栽培的继承人,终究也会走到那一步的。
皇帝心中亦是反复纠结,若派太子去,太子监军,自然会在军队中扩大影响力,可若不派太子,其余人皇帝都不放心,那些人也没本事制约秦少英。
两难境地,皇帝只能忍痛选择前者。
他一手培养的儿子,旁的不提,品行一向出众,事母至孝,对他这个父亲自然也一向恭顺,且的确是发自内心,并未敷衍,只是再恭顺的儿子也有锋芒。
皇帝道:“你想说什么?”
“儿臣想说,在儿臣离京这段时日,无论卿云犯了什么错,都还请父皇多多包容。”
皇帝笑了笑,“朕还不够包容他吗?都已许他行走六部了,还要如何?”
李照也笑了笑,“父皇是很疼爱卿云,儿臣是希望父皇能再给他多些包容,他的性子总是像个孩子一般,天性还是野的,爱自由,讨厌规矩管束。”
卿云望着屏风,屏风后是皇帝巨大的龙椅,他被完全藏在阴影之后,李照不知道他在这里,他心下微微发颤,忽然很想从屏风后走出去看一眼李照。
“朕知道了,”皇帝道:“你下去吧。”
“儿臣多谢父皇。”
李照退出殿内,皇帝在原地坐了许久,才道:“出来吧。”
卿云立即从殿后出来,他神色审慎,移步到皇帝身前,皇帝目光打量了他,道:“你这不是挺守规矩的嘛,太子多虑了。”
卿云莞尔浅笑,“我从前在东宫时确实顽劣,太子觉着我不懂事也是应当的。”
“他不是觉着你不懂事,”皇帝拉了卿云的手,“他是偏就喜欢你这不懂事。”
卿云道:“皇上不喜欢吗?”
“朕有时候喜欢,有时候不喜欢。”
皇帝抚着卿云的手,“你最近一向懂事,朕有时候也在想,你太懂事,是不是在朕面前拘束了的缘故。”
卿云心说他从前那些“不懂事”也是为了对皇帝的胃口罢了,只是如今皇帝疲于政事,性情越发内敛深沉,他若再“不懂事”,可要惹人生厌了。
卿云靠向皇帝,坐到他怀里,皇帝也搂住了他,卿云轻声道:“不是拘束,是心疼摩诃。”
皇帝抓了卿云放在他胸膛的手,卿云这话无疑是令他觉着窝心,可同时也令皇帝觉着他如今是否真的对朝政的把控大不如前,便连卿云都来心疼他了?
半月之后,大军出征,太子监军,皇帝亲自在城头相送,卿云跟随着站在皇帝身后,秋日阳光很盛,秦少英身披金甲,带着千军万马跪谢皇帝恩德,起身时,卿云分明瞧见他抬头看了上面一眼,是在看他吗?还有李照,李照一直在看他。
卿云目送着大军离去,心中五味杂陈,既对秦少英即将建功立业感到无奈,也对秦少英的处境有着兔死狐悲般的预见,还有李照……此次若是胜仗归来,李照势力更强,说不定真的会把他接回东宫……会吗?如果当真如此,他自己呢,他愿意吗?
卿云心下一片乱麻,竟是想不出一个答案来。
“舍不得维摩?”
御辇内,皇帝冷不丁发问。
卿云一怔,随即道:“自然不是,只是略有几分感慨罢了。”
皇帝没再追问。
其实皇帝心下也有几分混乱,如今他对朝政掌控得不是那么牢固了,一方面自然有他栽培太子,为太子铺路,为国家长治久安考虑做出的牺牲,另一方面自然是李照自己也在奋力争取。
皇帝心下承认当初他从东宫带走卿云,而不是直接将人杀了,的确是存了几分磨炼太子的意思,只未曾想后来事情会发展成那般。
如今太子已露出了想要回卿云的意思,他又该如何抉择?
作为皇帝,作为父亲,于情于理,他都该把人还给太子,也算是“物归原主”了,可作为李旻,作为男人,让他将心爱的人交给别人,叫他如何舍得?
御辇在殿外停下,卿云随着皇帝下了御辇,皇帝向前迈步,忽然道:“你还是搬回小院去住吧。”
卿云脚步倏然停住,他看着皇帝的背影,心头猛震,一时都未曾反应过来,身后内侍绕过他跟随,卿云定定地看着皇帝离去的方向,他这是……失宠了吗?心下涌上一阵恐慌,竟还有几分久违的轻松。
卿云没去追着皇帝问,径直便往小院去了。
小院多日不住,哪怕是皇宫里的地界,也的确是荒废了不少,几名宫人收拾打扫了小半个时辰便也焕然一新了。
卿云进入院子,往那紫藤花旁的椅子一坐,只觉恍如隔世。
皇帝是在考虑他的去留吧?
卿云神色平静,他从未觉着皇帝会爱他一生一世,越是接近皇帝,他越是明白皇帝的这副躯壳里剩下的爱少得可怜,哪怕全掏出来给了他,也比不上长龄的一点点。
这是无法的,因他是皇帝,自然注定如此。
卿云心中比他先前预想得还要镇定,他甚至开始思考,如何在皇帝摇摆的这段时间里得到更多。
秦少英出征,既是对他的打击,同时也给他留出了富裕的时间。
皇帝对秦恕涛或许还会有些愧疚之心,对秦少英可便难说了,能用那般手段对待秦少英,说到底,什么疼过的孩子,都是骗人的,一旦有人能够取代秦少英,秦少英便什么都不是了。
卿云手指在椅子扶手上点着,起身出了院子,到了殿内要了茶入了内殿。
皇帝似也心情不佳,难得正半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卿云端着茶过去,轻轻放在案上,皇帝抬眼,见卿云静静地站在他面前,忽地伸手将他拉入怀中,皇帝嘴唇压下来时,卿云早已有了预备,毫不迟疑地便迎了上去,二人一番热切亲吻,在这般情形下竟是起了兴。
皇帝还记得,他曾在这张软榻上也是青天白日地便要了他。
卿云半褪衣衫,将自己完全打开,迎着皇帝猛烈的撞击,抬手捧着皇帝的脸不住亲吻。
“卿云……”
皇帝低低叫他的名字,卿云也舔着他的舌尖回应道:“摩诃……”
云雨过后,二人仍是衣衫不整地抱在一处,皇帝竟还有几分苦笑之意,“朕怎么觉着如今朕变成了那个被棒打的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