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照搂着他,双手轻轻地在他背后抚摸,"没事的,别怕,封王的旨意我也都提前备好了,就在大殿里头,你进去便能瞧见。"
卿云趴在李照怀里,他愿意回宫,最根本的还是愿意相信李照这个人。
去相信一个人,原本便是这世上最难的事,更难的是那个人是皇帝。
沉重的宫门打开,卿云靠在李照怀中的身躯又是一颤,一瞬,他想要逃,卿云仰头看向李照,他眼中的彷徨惊疑让李照的心揪成了一团,他低头轻轻吻了下他的眉心,拉着他的手摸向他面上去掉遮挡的疤痕,此时此刻,他只是李照,同他心爱的人,携手进入这个全天下最华丽尊贵的牢笼。
卿云手指轻抚李照面上疤痕,神色在李照的注视下渐渐平复,既是自己下定决心选择,便不必再怕。
宫门关闭的声音传入耳中,卿云还是不禁又抓了下李照身侧的衣物,李照安抚地轻拍了拍他的肩,"你还想住凤仪殿吗?"
卿云道:"我能自己挑吗?"
李照道:"那是自然,宫里头,你想住哪儿便住哪儿,"李照手掌抚着他的肩膀,"这皇宫以后便也是你的家了。"
卿云手臂抱住李照的腰,李照瘦了。
马车停在立政殿外,李照拉着卿云的手下了马车,再见宫中情形,卿云又不禁神色微怔,宫里头还是和从前一般,红墙绿瓦,四四方方的天,不同的只是身边的人。
卿云看向李照,李照神色温柔,眼中满是情意,这个人,这一次,会不一样吗?
卿云同李照入殿,李照拉着他走到御案前,让他自己亲手从匣中拿出封王的诏书,卿云手指轻轻掠过上头的字,回身靠在李照胸前,李照双手搂住他。
殿内一时寂静无言,却是涌动着别样的温馨,在这深宫里,能双手搂住一个失而复得的卿云,李照到这时才真正品出权位的好。
"殿下……"
卿云还是习惯这般称呼李照,"我心里……"
他想说他心里高兴,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怕那高兴一说出口,瞬间便要走上下坡路,他这一生总是那般,才得到又失去。
实则李照也是悬着一颗心,生怕卿云回过神来,又觉着不值,仍想逃离他的身边,他又该如何是好?
二人心下彼此都有些惴惴的,外头宫人来报:"皇上,中书令颜归璞求见。"
卿云抬脸,李照微笑低头,"你师父来了。"
卿云心下又是一阵慌乱,既是近乡情怯,又担心颜归璞会对他的归来有所反对,毕竟他历经三皇,一般的大臣大概都会像杨沛风一般,巴不得将他从皇帝身边驱逐,但若颜归璞也如他们一般,他心里还是会伤心的。
李照手掌轻轻摩挲了卿云的侧腰,"不想见便先到后头去,过几日你想见了,再召他也无妨。"
卿云还没准备好面对颜归璞,便听李照的,先转到了后头。
颜归璞提前得了皇帝的密信,故而早早前来拜见。
"臣颜归璞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
卿云在后头听着,觉着颜归璞的声音还是如从前般,虽苍老却有力,李照声调又恢复了那种温和冷淡。
皇帝离京两月,对朝政却仍是了如指掌,君臣对话,颜归璞不敢怠慢,将朝政汇报后,最后道:"皇上,臣年事已高,恳请告老还乡。"
"你想好了?"
"是,"颜归璞这一次是真心的,他磕头叩首道,"臣告老之前,想再上最后一道折子。"
颜归璞抬手,皇帝眼神示意,一旁宫人便下去拿了折子呈上,皇帝打开看了一眼,嘴角便露出了笑容,语气也变得柔和,"朕如你所愿。"
颜归璞退下,李照拿了他的折子转到后头,坐在榻上的卿云也望了过来,李照嘴角噙笑,递了折子过去,"看看。"
"什么?"
卿云心下几分忐忑,几分好奇,见李照笑容轻松,心中也生出了几分期盼好事的心情,打开折子浏览过后,视线全然被黏在了上头移不开了。
"颜归璞不愧是历经几朝的老狐狸,"李照微笑道,"他上的这道折子,可以保他颜家再富贵荣华上三十载了。"
卿云捏着折子,抬头道:"你告诉老师我回来了?"
李照摇头,"他猜的。"
李照在卿云身边坐下,"如何,这下该放心一些了?以颜归璞在朝中名望,他告老前想做的最后一件事,不会做不成的。"
卿云双手捧着折子,他自然明白,以颜归璞的心性远见,上这道胡乱吹捧,说什么卿云当年在宫变中辅佐立下奇功,又在生死关头救驾,替卿云请封异姓王的折子,是颜归璞看出了皇帝想做什么,用自己的急流勇退为氏族铺下最后一步台阶,是为了投皇帝所好,可卿云心中仍是不免阵阵温暖,老师从未站在他的对面。
李照见卿云眼中泛泪,满面欣喜,趁热打铁道:"你不敢信我,总该相信颜归璞那毒辣眼光,连他都看得出来,我心里待你有多重。"
卿云低下头,颜归璞是揣摩圣意的高手不假,但倘若李照没给他足够的暗示,颜归璞也不会冒着杀头的危险请封异姓王。
双手怀抱里手里的折子,卿云心下却又转向冷静,如今李照待他正热络,自然要星星不给月亮,人心易变,他得趁着李照爱他正浓情时,将该攥到手的全都攥到手,这般哪怕以后旧爱不在,他亦能屹立不倒。
卿云看向李照,见李照眼中满是情意,心头不禁又是微微一动,这一瞬,他有些嫉妒李照,因李照可以毫无顾忌地倾洒爱意而不怕被辜负。
李照见卿云神色有异,不由心下又一紧,不知自己哪里说错、做错,分明方才气氛还好。
殿内一时又寂静下来,还是卿云先道:"我今夜睡哪?"
李照道:"看你想睡哪,命宫人立即去打扫便是。"
卿云手里拢着折子,低头抿唇,既同李照回宫,那便是要在宫里头过日子了,回京途中,一路上卿云没让李照多碰他一根手指头,李照深知卿云的心病,卿云若不主动,他是不会伸手的。
卿云心下阵阵风雨摇摆,他的心里实在是乱,因不知到底该将李照当作什么。
若说只为权位委身,倒和从前在东宫一般,两眼一闭也就罢了,可他心里又不单单只有这个,李照肯如此待他,他也不能再否定李照对他的真心,李照既拿出了真心,他便也不能全然当作冰冷的交换。
李照见卿云低头不言,便低声道:"卿云,你放心,我绝不逼你,我知你一向怕那事,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像从前在东宫时,每日陪我说说话,我心下便满足了。"
"从前我也是多有顺着你的,"卿云道,"我若放开性子,说话可不好听。"
只要他肯开口,李照心下便略松了,他含笑道:"你尽管放开性子,我爱听。"
卿云心下却又想他才不愿在他面前轻易放开性子。
二人分开了那么久,彼此又经历了许多事,自然不可能一眨眼便恢复如初,再说,他们要的也不是如初。
一切都是新的,卿云忽然意识到,面前的人虽是旧人,他与他想要的却不从前,既是新的,自然会让人惶恐不安,因不确信新的到底是好是坏。
卿云放了折子,手掌按在榻上,轻声道:"殿下,你害怕吗?"
李照一怔,随即转过脸看向卿云的侧脸,他真的长大了,全然是青年之姿,神态中自然而然地带上了一股平静从容,他心下微动,同样轻声回道:"怕。"
卿云转过脸,看向李照的眼睛,李照神色柔和,双眼望着他,其中同样亦有对未来不确定的紧张,哪怕他是九五之尊,也不能自信地说,面前这个人未来一定会为他倾倒,再也不离开他。
卿云抬手倚靠在李照怀中,李照搂住他,两颗心在胸膛上跳动着,他们之间或许还隔着许多,但至少,愿意彼此靠近。
"皇上,"外头宫人小心翼翼道,"工部尚书杨沛风求见。"
"朕没空见他。"
"是。"
宫人退下,卿云眼睛随着宫人走,李照垂首,"怎么,你想见他?"
卿云抬眸,"我能见他吗?"
"自然,"李照道,"你想见谁,只管宣便是。"
杨沛风跪在殿外,满心凄苦,颜归璞暗示他,若想挽回圣心,只有今日,他相信颜老不会害他。
烈日当头,跪了不过小半时辰,杨沛风额头便渗出了汗水,听得殿门打开的声音,他不由惊喜地膝行半步,"皇上,微臣知错了,微臣真的知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