貂珰(43)

2025-10-01 评论

  一个老太监,还能怎么招人疼?

  卿云想着便浑身发颤,身上一阵阵地发冷。

  长龄。

  他要做长龄。

  不,他要做得比长龄更好。

  雨丝如织,雷声阵阵,几个小太监戴着竹篾斗笠,身着油布雨衣,匆忙地行走于宫道之中,卿云打着伞走过,避开了地上溅起的水花。

  长长的宫墙在雨中被打得湿红一片,卿云仰头望向甬道尽头界门,这已是他第三次入宫,路早便认熟了。

  “哟,卿云小公公来了,这回要领什么?”

  “还是老规矩,领些笔墨来用。”

  “好嘞,马上给您装好,这大雨的天,您何苦亲自跑一趟,差个人来取便是了。”

  “下着雨,外头凉快,出来走两步倒还挺舒服。”

  卿云与那小太监熟练地寒暄了两句,那小太监取了东西出来,卿云掏了荷包给他,乐得那太监连连作揖打千。

  两月前,卿云向李照讨了个恩典,说他练字时平常要用些寻常的笔墨纸砚,一向都是托长龄买了来用,到底成日求人于心不安,李照便许他去东宫的书库自取,卿云却不依。

  “本就惹眼,还去书库取要,我不去。”

  卿云满脸倔强,李照知他是上回他敲打了他,让他别同杨沛风等一干官员多接触,卿云便记在了心上。

  “你这小心眼,”李照笑道,“这样吧,我专派个人日常采买,如何?”

  “更要不得了,”卿云忙道,“殿下若肯给个恩典,每月申领时容我去内侍省办,我便偷偷昧下一些来自己用,也不去叨扰那些大人,这般两厢便宜,如何?”

  李照笑道:“偷鸡摸狗的,还两厢便宜?”

  卿云不满道:“殿下”

  “好吧,”李照用笔顶点了下卿云的眉心,“拿你没办法。”

  卿云撑起伞,怀抱着包好的东西向外走,内侍省的太监们见了他,便同他轻声招呼。

  一年多前,他在这地方险些丢了命,如今,倒是个个冲着他笑脸相迎了。

  卿云淡笑着颔首而过,往宫道过去。

  今日暴雨,宫道内行走的太监少了许多,值守的侍卫也都立在廊庑下值守,卿云行走于茫茫天地之间,只觉自己如同身处汪洋之中,他悄然转角穿梭,着意避开侍卫的视线,绕到了连接玉荷宫的角门处。

  卿云已打听过了,自惠妃死后,玉荷宫便关闭封锁,再无人了,当今皇帝妃嫔不多,也素有宽仁之名,并未将哪个妃嫔打入冷宫,这玉荷宫如今也是名存实亡。

  卿云绕着玉荷宫外墙走了一圈,很快便找到了他标记的地方,收了伞,雨水打在雨衣上啪啪作响,他拿伞捅了捅,那砖石便移了位。

  早在瑞春出事之前,卿云便试着在玉荷宫找出路,惠妃那疯子,人是疯了,成日里却格外精神,宫中无消遣,只一味冲他使劲,他又不敢让惠妃察觉,怕她疯病上来跑出去,上头会治他的罪,故而卿云在惠妃死前也不过悄悄移动了几块砖石。

  砖石一块块被推了进去,终于现出个小小的洞来,卿云身形单薄,弯腰向里头爬去。

  玉荷宫里荒凉破败,杂草丛生,卿云的手摸到了雨水污泥,摸到了荒草强健的根须,雨水打在他雨衣的兜帽上,一缕缕形成水帘,有些溅到了他的唇上,又苦又涩。

  卿云终于爬了进来,爬进了这座他自小长大的宫殿。

  站起身重又撑开伞,卿云拿手抹了下脸,立在半人高的杂草中环顾四周,他竟这才发觉他从未忘记过这地方,这里的每一寸都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底,令他恶心得想吐,也令他恨得发狂,恨不能一把火烧了这里。

  手掌紧紧地攥了伞柄,卿云扭头入殿,殿内还和从前一般无二,因夏日多雨,里头潮湿不已,还泛着些许霉味,卿云将东西放下,撑了伞出去,朝着记忆中的地方走去,他半步都未走错,一下便到了地方。

  地面杂草野花长短不一,深红浅绿,在暴雨中无力承受,随风雨摇曳。

  惠妃便是死在此处。

  卿云定定地望着那地方。

  自瑞春死后,玉荷宫的饭食便开始短缺,米粮快要见底,卿云和惠妃成日争那些所剩不多的口粮,他想离开玉荷宫,却又必须了结这差事,正当他想着如何弄死惠妃时,惠妃自己便死了。

  她是太饿了,饿到只能以野草充饥。

  卿云的视线静静地掠过那些杂草,这里头,到底是谁替他做了好事,毒死了那贱妇?

  “轰隆”

  一声惊雷响彻耳畔,卿云猛地回头。

  电光早逝,殿内仍是一片漆黑安静,卿云定了定神,转脸又望向那处,他这人从来不信鬼神,便是世间真有魂魄又如何?

  “你若不服便来试试,”卿云语气森冷道,“我倒还未杀过鬼呢。”

  大雨如瀑,四周除了风雨声,唯有雨水打在伞上的噼啪声,卿云手隔了帕子采了许多草叶包好,思前想后还是未揣在怀里,回到殿内,解开包着纸笔的油布,将那帕子包的草叶塞入其中又细细重包好后,怀抱着那油布包转身便出了殿。

  雷声阵阵,数道闪电接连劈下,待一切动静消失,殿内暗处这才缓缓走出个人来,他身形高大,一身深色戎服,腰间斜佩了一把长且宽的横刀,鎏金铜的护手在电光下擦出冷辉,双手负于身后,面若刀刻,鼻如悬胆,神情倒是有几分轻佻闲适,冲淡了他身上的煞气,他凝望着卿云离去的方向,又扫了一眼漫天的雨幕,轻笑了笑,这冷宫果然有趣,竟还有精怪出没。

 

 

第30章 

  “不错,极有长进。”

  李照翻了卿云练好的字,微一颔首,笑意盈盈地看向卿云,赞道:“孺子可教啊。”

  卿云微微一笑,李照便先抬了手,“赏,要什么,说吧。”

  卿云笑道:“哪就那么爱讨赏呢,我也实在什么都不缺。”

  李照笑道:“可见还是我太宠你了。”

  主仆二人笑闹了片刻,李照议政,卿云便安静地立在一侧,等东宫诸臣退下之后,李照人往后靠了靠,卿云便出去替李照要了茶来。

  “杨新荣在丹州受了伤,未得及时医治,”李照神色微黯,“太医说恐怕难了。”

  卿云轻声道:“杨大人吉人自有天相,也不一定太医说得便准。”

  李照端了茶碗抿了一口,心里总还是闷着,便将茶放下。

  卿云道:“那殿下可要好好安慰小杨大人。”

  李照从腹中缓缓吐出了口气,“杨新荣就他一个儿子。”

  李照未说会如何对待杨沛风,只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卿云见李照心情不佳,便也只安静陪伴,李照默默坐了许久,忽然转脸,道:“下盘棋吧。”

  卿云新同李照学了棋,还不大懂,李照教了他一通,他听得云里雾里,李照便说边下边教,这样才学得快。

  这几日,李照得空便教卿云下棋。

  说是教,卿云倒觉着自己成了傀儡似的,李照实则是自己同自己下,偏李照还兴致勃勃,觉着极有趣似的,时不时还要卿云“随便下”,“想下哪便下哪”,等卿云落子,李照便时笑时叹,频频摇头,卿云便假作恼了,有时悔棋,有时干脆手抹了棋盘,作出赌气模样,“不下了不下了,殿下欺负人。”

  如此有来有回,李照也从中得趣,便也使他困在政务里疲乏的身心松泛不少,这种感觉只有卿云能带给他。

  如今每日自晨起时,李照便能见到卿云身影。

  在东宫,卿云几是时刻伴在李照身侧,李照也常放他休息,不令他日日都在眼前,怕卿云因此恃宠而骄,也怕自己太宠这小太监,过分纵情,终也不好。

  李照有时也想他对卿云是否太过娇宠,可一看到卿云那天真笑靥便又觉着还是宠着吧,原是冷宫里的杂役太监,无父无母的孤儿,可怜见的,多疼一些是一些,横竖也就是个奴才。

  所幸卿云也终于是越发懂事,知进退了,虽仍难免纯稚懵懂,到底还是那句话,一个奴才罢了,又不是东宫臣子,无需再多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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