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云双目含泪摇头,“殿下,”他嗓子本就沙哑,方才吐了两回,更是声声难当,“是谁要害殿下……”
李照眉头紧锁,柔声哄道:“放心,孤会查出来的,你无须忧心,只管养好自己的身子,明白吗?”
卿云仍是摇头,神色凄楚道:“膳房从来稳妥,殿下的膳食也都皆试过毒之后才能端上桌,怎会如此?”
宫里头膳房管理严苛,工序繁琐,且每一环都有专人记档管理,若是出了差池,谁也跑不了。
“你放心,”李照轻声道,“孤一定会将下毒之人揪出来,治他死罪。”
卿云手掌微颤,“试毒太监可安好?”
李照道:“并无异样。”
卿云眉峰轻蹙,眉间那颗红痣年岁渐长后愈发鲜明,他回握住李照的手,“殿下,莫不是那粥上桌之后有人动的手脚?”
早膳上桌之后,动过那粥的,除了卿云,便是长龄了。
李照紧蹙的眉头一瞬拧得更紧,他凝视着卿云,“你的意思是……”
卿云重重咳了两声,奋力抬起身弯腰似又想吐,李照不假思索地拿帕去接。
卿云吐了两口黄水在李照掌心,李照一手轻拍卿云的背,回头大声道:“叫张太医过来!”
太医重又返回看诊,李照退出了殿,一旁太监连忙端了水盆过来替李照净手。
李照手浸在温水之中,沉思了一会儿之后,面上神情逐渐淡了,问道:“长龄呢?”
“长龄公公正在永康殿押审一干人等。”
“让他过来。”
“是。”
李照擦了手,去正殿书房坐下,神色之中晦暗莫名。
长龄得召后前来拜见,行礼之后便听李照道:“那帮人如何说辞?”
长龄低头恭谨道:“膳房之人皆口称冤枉,奴才正在细细地察看记档,探查其中是否有疏漏之处。”
“若其中并无疏漏呢?”李照淡淡道。
长龄立即下跪道:“奴才无能,请殿下责罚。”
“你无能?”李照道,“这原不是你该管的事,怎能怪到你头上?”
“今日是奴才伺候,偏出了岔子,都是奴才的罪过,”长龄磕了个头,“请殿下降罪。”
李照俯视着下方长龄蜷成一团的恭敬身影,他低低道:“长龄,孤一直记得,那时你拼死护着孤,孤毫发无伤,你的腿却废了。”
长龄头低得愈下,“奴才保护主子,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一条腿能换殿下平安,实在算不得什么。”
李照摇头,“追杀我的不正也是奴才?”
长龄道:“他们不是殿下您的奴才,也是为了自个儿主子尽忠。”
“不错,各为其主罢了,故而从那日起,孤便在心中将你视为心腹,孤宁愿永不疑你。”
长龄抬起脸,双眼已红肿了,“殿下!”
“孤真的很失望。”
李照面容平静,双眼中却射出极冷的寒芒,“失望至极。”
殿内,卿云倚着软枕正在喝药,见李照入殿,忙挣扎着要起身行礼,李照上前扶住他,又从小太监手里接过药碗,挥手让那小太监下去。
“好些了吗?”李照温声道。
卿云轻轻点头,“好些了。”
李照一手拿着药碗,一手拿了羹匙,轻轻搅了两下,舀起一勺吹了吹递过去,“这药是补气血的,苦不苦?”
“不苦,”卿云一面说一面抿了那口药,“是甜的。”
李照道:“孤知道你一向怕苦,便让张太医多加了些红枣,”他放下羹匙,抬眼望向卿云,“孤方才审了长龄,他却不肯认。”
“审长龄?”
卿云假作诧异,“殿下为何审长龄?”
“你说得不错,膳房滴水不漏,根本就没有下手的机会,试膳的小太监,张太医也都一一把脉查探,全都无事,那便只有侍膳的才能动手脚了,”李照眉头微蹙,神色之中流露出隐痛,“除了长龄,不作他人想。”
卿云心头怦怦乱跳,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他用毒时极为小心谨慎,只不过在袖子上提前浸了毒汁,在粥里浅浅一泡,那硕鼠既都能活,那么他也能活,果然只不过是稍加腹痛,所伤不重,此时也只是假装虚弱。
“可是长龄公公他为何……”
卿云面露凄色,“殿下您着实待他不薄啊。”
李照道:“你与他常居一处,可觉察出什么异样来?”
“异样……”
卿云神色思索,“若说异样……去年有一日,我回到院中时,见长龄在屋里头揣了好几个金锭子,”他试探地望向李照,见李照神色审慎,便知李照还是信长龄,便缓缓道:“……似是进宫去了。”
李照道:“孤知道,他进宫去内侍省办事。”
卿云道:“他去做什么,我便不知道了。”
李照眉头又锁,“还有呢?”
“还有……”卿云低头状若苦思了片刻后,道,“我倒又想起一件事。”
“你说。”
“非是长龄,却是安公公。”
“安庆春?”
“是。”
“何事?”
“我听闻安公公……”卿云压低了声音,一眼一眼小心翼翼地望了李照好几眼,“……好似与王满春私交甚笃。”
“是吗?”
李照将手中的药碗搁在一旁,他盯着卿云如水的眼,那双眼当真是澄澈清明,如秋水似晨星,一个奴才,倒生得这样一双动人的明眸,叫人可怜心疼,不知不觉间也叫他越来越宠他。
“卿云,”李照凝视着卿云,缓缓柔声道,“你太令孤失望了。”
卿云急道:“殿下,这是何意?”
李照双眸一点点褪去了温度,他以卿云从未见过的冰冷神情淡淡道:“你当真以为孤是你一个奴才便可愚弄的?”
“殿下”
卿云面色骤变,忙狼狈下床跪地,磕头之后便抬头哭道:“奴才拙见,殿下若觉不对,那便是奴才说错就是了,如何说是奴才想愚弄殿下呢?”
他声音嘶哑,泪如雨下,端得是委屈至极。
“安庆春那些人也就罢了,你记恨于他们当年之事,孤只当是你心胸狭隘不明事理,长龄性情温厚,进退有节,处处照料你,让着你,孤素日里也宠着你,纵着你使那些小性子,”李照斜坐在床上,目光一点点从斜旁扫向卿云,叫卿云脸色也一点点白了,“你便是这般回报孤与长龄?”
背上已出了一层冷汗,卿云未料李照竟会如此之快地识破他,他抬眼道:“冤枉啊殿下,奴才从未记恨安公公他们,更枉论长龄公公了,是殿下您询问”
卿云戛然而止。
李照冷冷地俯视着他,仿佛已将他从皮囊到肺腑全都看穿。
“接着说,”李照怒到了极点,反而冷静下来,甚至和颜悦色地俯下了身,他眼中满是冰冷的怒意,“孤倒要看看你还能如何狡辩?”
卿云也冷静了下来,他不是没想过李照会识破他,只是没料到李照不过出去不到半个时辰便想明白了,无妨,因他的心思也原不止如此!
“殿下,”卿云语气微变,也缓和平静了下来,“奴才所言其实句句属实。”
“您仔细想想,安庆春他与王满春是前朝同期的太监,前朝太监称兄道弟,抱团盛行,我师父便是被他们排挤了才不得志,而那两人表面似无往来,实际必然有所牵扯,否则我方才入宫,安庆春为何故意害我?是殿下您饶了我,他怕了,才不敢再出手。他常居东宫,却对王满春在宫中升迁之事了如指掌,其中一定有鬼!他与王满春,一个效忠淑妃,一个效忠您,便是他俩兄弟首鼠两端,左右逢源,好互相留条后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