貂珰(57)

2025-10-01 评论

  “你的意思是王满春自个儿便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在内侍省动起手来,事后他还能全身而退,后又复起司苑局,全靠他自己的本事?”

  “你说杀你这事我摸不准,淑妃帮他复起却是极简单的道理,一是淑妃帮了王满春,才更证明她心中坦荡,二是宫中多少双眼睛瞧着,若是淑妃弃了王满春,以后宫里的奴才谁还服她?”

  卿云静静思索片刻,他神情淡淡道:“原来你对宫中事务如此了解,倒真是我枉费心机了。”

  长龄苦笑了一下,“我好歹比你年长许多,又早早入宫,怎会不懂?”

  他转脸望向卿云冷然脸孔,“我知你对我有敌意,又一心向上爬,这在宫中原不是什么奇事,可你一向被困在玉荷宫,未曾经历过宫中争斗,自然将许多事未免想得简单了许多,不过我倒未料到,你出手竟如此决绝狠毒,若非事有前科,太子也并非醉心权术之人,或许真能成事。”

  卿云脸上未见喜色,如果李照真是那样的性子,他认真思索片刻后道:“只恐成事之后,我也性命不保。”

  长龄面露微诧之色,眉宇间全是欣赏,又是紧张,“卿云,你太有悟性了,若……”

  ……若他与他同期受那些大太监的调教,如今怕早已成了佞幸。

  卿云一直不服长龄说太子仁厚,如今他终于想明白了,太子在丹州之事的态度,带他去齐王府,送杨沛风去天马军……凡此种种,皆因太子“仁厚”,他并不欲,或者说根本不屑与齐王淑妃权斗,这便是长龄说的仁厚。

  卿云又想起当初李照夜里同他的一番交谈,他当时实还不能完全理会李照话中的意思,以为李照性情冷酷,又惺惺作态。实则李照何必在他这个奴才面前做样子呢?

  李照便是那个意思,他看不上杨沛风满脑子氏族之争,也看不上齐王为和他争风在丹州之事上固执己见,自然更看不上他竟妄想以此毒计来诬陷打压齐王淑妃。

  原来他真的错了。

  他错在觉着自己太聪明了。

  难怪李照会说,他以为他真的能愚弄他吗?

  他连李照都骗不过,如何能骗过皇帝?

  是他太想出人头地,太想取代长龄,太想……在宫中求一份真正的安稳。

  钟声远远地从山下传来。

  卿云浑身打了个激灵,提起一旁的背篓起身,“该下山了。”

  二人下了山,去寻僧人平账,算了账后却是发觉他们二人花费一月种的这些还不够还他们赊的。

  如今天气又渐渐热了起来,那僧人又给了他们些种子。

  卿云问可还有别的挣钱法子,“我们会打络子,也都会写字。”

  僧人道:“会写字?那倒可以抄些经,换些衣物用品,至于络子,寺里不需要。”

  “寺里不需要,外头总有要的吧?都是宫里的花样,师父,不如这般,劳烦您替我们从外头买些棉线、麻线回来,我们编好了络子,您再受累替我们把那络子卖出去,到时扣了线钱,剩下的咱们照样一半供奉到寺里,如何?”

  僧人思虑片刻后便同意了。

  两人交了马苋,取了饭食,又领了经书和笔墨纸砚,那僧人不放心,当场叫两人写了字来看,见两人都字迹端正,便放下了心。

  “房中少烛火,无论抄经还是打络子,需得白天来做,”长龄道,“不若咱们还是如从前一般,轮流上山,留在山下的那人便抄经打络子,如何?”

  卿云点了点头,与长龄一番深谈之后,他心思平静了许多,罢了,栽得不冤。

  如今既被逐出了宫,也留了条命,谁知日后没有机会翻身呢?

  便是在这寺里一辈子,咒也能咒得李照淑妃他们早死。

  马苋能一直生到夏日,翌日,长龄便上山开辟了新田播种,下山前想再抓条鱼给卿云补补身子,可惜天上忽然打起了雷,便只能急匆匆地赶下山,快到时,远远地却见一灰衣身影背着背篓正向他这儿走过来,背篓里竖着两把伞,伞柄还压了卿云一头,长龄定住脚步,很快,卿云便也瞧见他了。

  两厢立定,隔了不远,卿云抬着一张白生生的脸,一双明眸清凌凌地又默默回转了过去。

  长龄急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了上去,他也不敢说话,跟着卿云走了两步,才轻声道:“原本想抓条鱼回来的,可惜打雷了。”

  卿云目不斜视,“山上还有猴呢,怎么不给我抓只猴回来?”

  长龄道:“抓猴?抓猴回来做什么?”

  卿云轻轻地瞥他一眼,“做什么?做熟了吃啊。”

  看着长龄陡然瞪大的眼睛,卿云嘴角轻扯了扯,“快走,这回淋湿得病,可没得药吃。”

  正说着天上一道闪电劈过,轰隆雷声紧随而至,“哗啦啦”暴雨瞬时落下,长龄一惊,连忙抬手用袖子罩住卿云的头,“快跑!”

  寮房就在眼前,两人在春雨中闷头狂跑,跑入屋内时累得喘了许久。

  卿云拿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和雨水,方卸下背篓,不由忍不住笑了,“跑什么跑,这不是有伞吗?”

  长龄也笑了,一面擦脸一面道:“一时忘了。”

  “这回若病,死也与我无干系了。”卿云低头小声嘟囔道。

  长龄道:“你说什么?”

  卿云抬眼横了他一眼,“我说,我不想吃鱼!”

  长龄思索片刻,“那等咱们换了钱,再让那些僧人给我们买些好吃的来。”

  “你说得真有趣,他们难道还会给你买肉不成?这里是寺庙。”

  “总会有法子的。”

  “……”

  几日后,卿云与长龄晨起去取饭食,领到的除了素日里那些斋饭外,竟还有些素点心,这可是两人入寺庙几个月以来从未见过的。

  “今儿是什么日子?”卿云道,“这……可要怎么算?该怎么折?”

  “这个啊,”分饭的僧人看了一眼道,“这个不用折,这是皇上为贺太子冠礼,特意恩赏全寺上下的。”

  长龄方才已隐约猜着了,故而不问,他余光瞥向卿云,只见卿云面上神色淡淡,瞧不出什么喜怒来。

  “多谢,”长龄忙道,“殿下冠礼,我与卿云遥贺。”

  僧人双手合十向他们微弯了弯腰。

  长龄扯了下卿云的衣袖,卿云却是纹丝不动。

  “卿云。”

  长龄死死地拉着卿云的袖子,他已和卿云说过了,这里是皇家寺庙,纵使他们被放逐此地,也不能言行散漫,万一传入宫中,那可当真是性命不保了……

  卿云看着那僧人,面上陡然露出个甜笑来。

  “我与长龄好歹也是东宫的人,既是太子冠礼,这恩惠我们理当多受些吧?”

  卿云娇笑道:“太子宽仁,平素在东宫总是对奴才们多加赏赐,纵使咱们是罪奴,想必太子也不会小气的。”

  二人最后一人多拿了一份素点心。

  回去的路上,长龄目光复杂地不断看向卿云。

  卿云一面走,一面捻起一个绿豆糕放入口中。

  “倒还真是宫里的手艺。”

  入口即化,甜而不腻,还有股独特的淡淡薄荷香气。

  “卿云……”长龄缓缓道,“你不恨太子了?”

  “我恨他做什么,恨他是能换钱还是换粮?恨他,他也是东宫太子,行个冠礼惊动天下,你呢,你行过冠礼吗?”卿云转脸看向长龄。

  长龄默默不言,他一个太监,怎么可能行冠礼?

  卿云收回视线,“我当你有多忠心,心里到底也还是不平。”

  长龄道:“我没有。”

  “你一向对你的出身讳莫如深,我从前猜测你兴许本是侍卫伴读之流,可瞧你的字也不像。”

  长龄笑了笑,“我哪有那个福分呢。”

  “我家中曾也算是不错,只不过也只是大氏族下头的小支罢了,原算不得什么,否则……”长龄低头苦笑了一下,“……也不会送我到宫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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