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将手里的刀丢了过去,秦少英抬手接住。
李崇道:“不用你的断月。”
秦少英笑道:“那好吧,先说好,我可不让着。”
李崇拔了另一把长刀,“谁要你让。”
秦少英自小与两位皇子一块儿长大,他与李照李崇关系都不错,俩兄弟的关系面上也不错,三人幼时常在一处玩耍,只是年岁渐长之后,秦少英经常在外游历,李崇分府出宫,自然关系也便淡了。
分开之前,秦少英记得李崇练武极为刻苦,今日一试,果然不俗,与他相比虽是差了一截,也算得上是顶尖高手,更何况李崇并不只单精一样,刀枪剑戟都十分拿得出手,秦少英与他过了几个回合,便退道:“齐王殿下武艺不输武将,真是厉害。”
李崇见他退却,便也收了刀,他打不过秦少英,出手之前就知道。
听了秦少英的夸赞,他面上也并无喜色。
李照的武艺极为一般,也就骑术和箭术算优,更遑论刀剑之术,李崇自信李照在他手下都过不了三个回合。
可武艺高强又有什么用?
文武双全又有什么用?
皇帝偏是看重李照,偏是要立他为太子。
“齐王殿下有心事?”秦少英将刀插回架上,李崇懒得,直接将刀插入了地面,他淡淡道:“我只问你一件事,你可以答,也可以不答。”
秦少英笑了笑,他已经知道李崇要问什么了,便道:“其实殿下你心中已有了答案,又何必问我呢。”
李崇沉默片刻,道:“我听闻你从西北带回了几坛烈酒?”
秦少英面上笑容加深,“便是瞒不过你,走,去我府上喝酒!”
侍卫牵了马来,二人齐头并进。
丹州之事,如今终于众人皆知。
秦少英并非领了东宫的指令,而是皇帝直接下令,他接令后便知丹州一事的前因后果,心中叹息了两声。
幼时,秦少英与两人一块儿玩耍时,还不大在意谁是太子谁是皇子这件事,等到他理解其中意义时,三人也已经生疏了,李崇与李照也变成了如今这般不咸不淡的模样。
今日李崇主动来寻,秦少英自然热情款待,命府中人摆下好酒好菜,两人酒过三巡,李崇道:“你这回要在京中待上多久?”
“不知道,”秦少英转着腰上的玉佩,无奈道:“得看皇上的意思。”
李崇道:“父皇是替秦将军拘着你,好让你别惹出什么乱子。”
秦少英笑道:“哪就那么容易惹出乱子来呢?”
李崇不言,只是喝酒。
秦少英见他这般,心下也是不由唏嘘。
皇帝待李崇实在是太狠了,全然将李崇瞒在鼓里,他去丹州杀人时,那人求饶时竟还口称自己已改过归顺齐王了,真是可悲可叹可笑。
此人固然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但是面前这位齐王殿下呢?是不是也输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输的?
秦少英是旁观者,他看得很清楚,皇帝从始至终都一直中意李照,从未给过李崇任何希望。
当年淑妃为了抢生长子,服了催产药,硬生生强催下了腹中的李崇,险些血崩而亡,然而长子之名对于李崇而言,却更像是一种讽刺。
哪怕费尽心机得了长子的名头又如何?皇帝登基不到一年,就封了李照做太子。
前年两位皇子及冠,皇帝赐了字,李照的表字是承光,李崇的表字是玉尘,其中意思分明到了残酷。
李照的太子之位稳如泰山,丹州一事,更是狠狠抽了李崇的耳光,如今新派去丹州的,全是李照的人,李崇只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罢了。
身处其中的李崇兴许不明白皇帝为何如此偏心,秦少英倒是觉着这是显而易见的事,皇帝爱重先皇后杨氏,李崇错就错在没从杨氏的肚子里爬出来,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况且李照无论性情、相貌都与皇帝十分相像,父亲偏爱更像自己的儿子,这也是常事。
唯一遗憾的便是李崇的才干实也不差,然而李照的才干也极为出众,当了这么多年太子,没有行差踏错过一步,须知要当好太子也是极难的一件事,况且他的性子四平八稳,在太子之位上也毫不焦躁,皇帝多次夸奖,维摩有朕年少之风。
秦少英心如明镜,却也不劝李崇,只陪李崇不断饮酒,一直到了夜里,待李崇醉了,又亲自送李崇回齐王府,他倒不担心此事被李照知晓,李照会心中不快,李照有那个容人之量,他反倒觉着比起他同李崇饮酒谈事,上回他教那小奴才挥刀,更让李照不悦。
秦少英骑马回府,又想起了卿云。
这般毒辣貌美的小奴才,不知能在东宫搅出多大的乱子?
*
卿云打开灯罩,轻剪了下蜡烛,烛火猛地窜出了一截。
今日是他守夜,原本是怎么都轮不着他的,他如今也是内丞,再不可能做守夜这种事了,只是李照要求,卿云自然应下,近日李照政务繁忙,都没时间同卿云说话。
李照命人搬了张贵妃榻在他床前,一应布置好了,两人都着了寝衣,披散着头发说话,寝殿内烛火渐暗,卿云道:“殿下,夜深了,该歇息了。”
李照一条手臂垫在脸下,轻吁了口气,思量了半天,还是道:“今日在殿上,我瞧见齐王的神色不大好。”
卿云猜到了几分,“齐王是因丹州之事不快?”
“嗯。”
李照神色淡淡,瞧不出喜怒,他已经习惯是这副模样,想要真正喜怒形于色,反而难了,他上一回露出真怒,还是因为卿云闹出的乱子,而他的兄长李崇则不同,尽管李崇也会掩饰,只是他掩饰得还是不够好,李照有时候反倒有些羡慕李崇的无法掩饰。
“殿下心里也不高兴吗?”卿云如今对李照的了解更甚从前,几乎可以不用思考,便不假思索道。
李照看向卿云,“他毕竟是我的兄长。”
“幼时,我们感情也是极好的,父皇只有我们两个儿子,我与他只差了三日,自然自小什么都差不多,便连奶娘都是混用的。”
李照提起幼年温馨的往事,脸上也还是没有笑意,只是眼眸微暖,卿云觉着似乎他离开的两年,李照的性子变得比从前更……说冷酷,也不对,是更内敛了吗?卿云觉着也不恰当,他认真地听着,这种时刻便是他能获得宠爱与权力的时刻。
然而李照却是点到为止,单垂着脸,再不往下说了。
卿云想起自己曾经试图打压齐王淑妃,而李照竟还对齐王有兄弟之情,不由心下又是一寒,对主上的心意错判,便是下头的人最大的错处。
李照垂下脸,询问卿云:“你一点都不记得你幼时的事了吗?”
卿云一怔,也垂下了眼,摇头道:“不记得。”
李照看着他光洁如玉的额头,疑心他不是不记得,而是心里难过,不想提了。
“也罢,”李照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如今东宫便是你的家了。”
卿云不语。
李照见状,便道:“别伤心。”
卿云挑起眼,他生了一双杏眼,眼睛浑圆,眼尾却是尖尖的,幼时脸嫩,一双大眼便显得纯稚,如今长开了,眼尾弯翘,到底年少,故而纯稚仍在,又多添了几分媚意,那媚也是冷冷的,一分勾人里却又伴随着三分推拒。
李照看着他的眼,只觉他眼中似含情又似含怨,既可怜又可爱,什么时候对他动了心思呢?兴许便是一点点累积的,否则他怎么两年了,还时时看到那双眼在他面前浮现?始终忘不了?
卿云屏住了呼吸,他的手掌悄然握住,手指几乎是嵌入掌心,疼痛让他清醒,以免得他做出不该做的事情来。
李照还是躺了回去。
卿云再怎么也仍是东宫的奴才,李照心里始终担了一份不自在,虽说以卿云的性子,不愿意便是不愿意,否则必然是要闹起来的,然而李照还是无法忽视二人之间身份的差距,总觉着是在欺负奴才。
卿云见李照分明有意,却又一言不发地躺了回去,整个人虽是一下松懈了力道,却又立即悬起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