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不需要用手去碰,稍稍靠近他, 都能感觉出他身上的热气来。
简如点了烛火, 把被子推到一边,用温水给二公子擦身,刚擦的时候, 二公子意识还是清醒的,还看着眉头紧皱一脸忧色的简如劝道:“不用担心, 我没事。”
可这话说了没多大一会儿, 简如去柜子拿了干净衣裳给他换时, 就发现二公子脸上通红, 怎么叫都没反应了。
二公子这场病, 就像是要把前段日子没生病的份, 一起积攒着全都爆发出来。
自那天早上陷入昏睡,竟是连续三天都没彻底清醒过, 三天水米不打牙, 喂什么吐什么,本来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肉都掉没了, 整个人迅速瘦了下去, 脸上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 开始时还会烧得通红, 后来就算烧到烫手, 也只是苍白和灰败。
大哥和二姐商量着调了两次方子,还是不管用。
李老夫人哭得几乎要肝肠寸断,锦慧和金婆婆轮流守着她,就怕她也病倒了。
白天时二公子只是昏睡, 到了晚上他会惊厥说胡话,简如三天里几乎没怎么睡过,他一遍遍给他换凉布巾,一遍遍擦身换衣裳喂水,可一切都是徒劳。
有一次,简如不小心趴在床沿睡着了,等他突然惊醒时,发现二公子紧闭着眼睛,向上伸着手,嘴里喃喃说着什么。
简如腾地一下跳起来,趴在他嘴边听,竟听到他在叫“爹,爹,等等我……。”
简如脸色大变,一把抓住他举高的那只手,撕心裂肺地喊他:“锦童,锦童,你不许走,不许走!”
二公子手被他压住了,嘴角却露出些笑容,“爹,您的样子一点没变……。”
简如抓着他肩膀使劲晃他,去扒他的眼皮,“锦童,我是小如啊,你睁眼看看我,不要跟他走,你看看我啊!”
李锦童不笑了,他的神情渐渐安详而柔和,眼睛轻轻闭着,整张脸整个人都彻底放松了,他说:“娘,小如……我……走了。”
这一瞬,简如身体僵硬,泪流满面。
他倏地跳下床,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刚才二公子手伸向的地方,一个接一个的磕头,脑门狠狠砸在坚硬的地面上,磕出了血他也没感觉似的,他冲着那个方向,大声叫道:“李老大夫,李老大夫,爹,爹啊,您不要带锦童走,我求您了,我求求您了!”
“爹,我求您了,求您了……。”
门哐啷一声开了,神色焦急的锦慧和赵品冲进屋来的时候,简如已经身体一软,侧着倒在地上,晕死过去了。
第二天,简如睁开眼,头疼得他晕了一下,他摸了摸脑袋上包着的纱布,片刻后突然想起什么,蹭地一下坐起身来,往身边看去,二公子苍白消瘦的脸就映入眼帘。
简如抖着手指去探他的鼻息,一会儿后,他才仿佛刚从水中脱离似的,大口的喘气,心脏也才恢复了跳动似的。
吱呀,门板响了一声,简如回头去看,小宁端着粥走进来,放到床边的桌子上,走到床边担忧地问:“简哥儿,你头还晕不晕,能下地吃饭吗?”
简如闭着嘴,不吭声。
小宁劝道,“你不吃饭身上没力气,还怎么照顾二公子?”
简如看着他,问:“他……现在怎么样?”他嗓子哑得厉害,说话时有些费劲。
小宁听得心里难受,抹了下眼睛说:“昨晚大小姐把大公子和二小姐都叫过来看过,二小姐这几天没管医馆的事,专心做出来些药丸,给二公子强灌下去一颗,人虽然没醒,但早上烧褪下去不少。”
简如去摸李锦童的额头,摸完了确实是不怎么烫了,这才下地,端起那碗粥,几口就扒拉进嘴里咽下去。
吃完他就回到床上,靠在床头把昏睡不醒的李锦童抱在怀里,一点点喂水喂粥,但还是喂进去的少,流出来的多。
简如小心地给清理干净,后来,也不管小宁就在旁边看着,自己将粥喝进嘴里,嘴对嘴地给二公子哺进去,这才让他多少吃了些东西。
弄完了,小宁帮他一起把潮了的被单换了,换下来的衣裳也都抱出去洗了去。
屋里只剩一躺一坐两人时,简如才弯下腰虚虚趴在二公子胸口,流出眼泪来。
接下来两天,二公子还是没醒,但喂他东西能多少吃一些了,发烧的时候也渐渐减少,就这样直到第五天晚上,他才终于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知道他醒了,家里人几乎都来了,李锦童醒来好一阵都不大清醒,他茫然的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然后很疲累地闭上眼睛,说:“春天是不是来了,好想看看迎春花。”
说完这话,他就又睡过去了。
这一睡,又是两天没醒。
这两天后,他再睁眼时,人才是真的醒了。
李老夫人把他抱在怀里,一边拿手帕抹泪,一边一下下拍他的后背,这些日子心里的焦急和担心都化作了无言的拍抚。
二公子和家里人说了一会话,目光就往外面屋门看,问道:“小如呢?”
锦慧说:“他去山里了。”
二公子以为他可能是在厨房,或者去街上买什么去了,就是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他疑惑问道:“他去山里做什么?”
锦慧瞅了一眼叹了一口气的娘,也跟着叹了口气道:“你不记得了?你上次醒来说想看迎春花,这几日,只要有空他就往山上跑,去给你找迎春花去了。”
二公子完全不记得自己之前醒过来的事,更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他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大哥李锦丰回道:“今儿是三月初八。”
二公子眉头紧皱起来。
锦容道:“还太早,迎春花起码要在三月下旬才会开。”
锦慧无奈地对小弟说:“我们劝过他,他非不死心。”
人在山里,找也没处找去,二公子没有办法,只能等。
这一等,等过了午饭,又等过了晚饭,人竟然还没回来。
眼看着太阳要落山,二公子着急了,小宁也急,他一会跑到院门往外望,一会在屋里来回走,把二公子的心搅得更乱。
他几次要下床,都被小宁给按住了。
正在二公子实在没法再等,说什么都要下床出门去时,院子里响起来一阵跑动的脚步声。
二公子凝神听了听,面色一喜,就见屋门哐的一声被推开,瘦小的哥儿浑身上下都狼狈不堪,裤腿上都是泥,衣襟、衣袖上也有,脸上也沾了些,甚至脑门儿上的纱布上都有干掉的泥块。
但他的眼睛很亮,他看着被小宁按坐在床沿的李锦童,背在身后的手举了起来,他手指甲里都是泥,细细的手指小心地抓着个东西,外面天际最后一抹夕阳阳光扫过窗缝,正好映在他手里那朵颤巍巍的鲜嫩的小黄花上。
简如咧着嘴开心地笑,他说:“我找到了,迎春花,给你看。”
这一瞬间,二公子怔怔看着他,呼吸好像都停滞了,心脏重重地,漏跳了一拍。
……
夜深了,洗过澡的简如坐在床沿,二公子撑着坐在床边矮凳上,小心地给他更换头上的纱布,在看清细嫩的皮肉上结着血痂的伤口时,他的心一阵紧缩。
“你……都没感觉的吗?”二公子问。
简如讨好地笑,“我一点也不疼。”
二公子看着他,抓起他一只手,碰到他手上爬山摔倒的划痕,简如嘶了一声,二公子忙把那只手举到嘴边,吹了又吹,心疼得快要掉眼泪。
吹完了,二公子把他的手小心地放在自己手心,什么都没说,只用眼睛看着简如。
简如受不了他这样的目光,终于是低下头去,小声道:“我再也不这样了,我保证。”
二公子看向旁边桌子上,插在瓷瓶里的迎春花,轻轻叹了口气。
他抬手握住简如的后颈,让他低下头来,自己的额虚虚抵着简如包了纱布的脑门儿,说:“我没想和爹走。”
简如吃惊地往后仰头看他,二公子看着他说,“我跟他说,娘和小如不能没有我,我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