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已至此,大堂内的所有人都垂下了头,偌大的房间里散发着一种压抑的,喘不过气的氛围。
“时候也不早了,你们都先退下吧。对了,世珣,你留下。”
宣世珣听到后站起来走到了宣正琚的旁边。
等到所有人都走完了,老者才支撑不住狠狠咳了几下,等他摊开手帕时只见纯白的帕子上有一滩红色的血迹。宣世珣见状脸色露出担忧之色:“族长,您……”
他连忙将老人扶着坐下来,老人示意自己无碍:“老毛病了,人老的就是这样不中用了。世珣你也看到了,其实我这把老骨头也要到头了,如果我的死能够为宣氏一族尽最后一把力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宣世珣沉默不语,他一脸沉重地听着老族长的训导:“虽然我这个法子能解眼下燃眉之急,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以前大楚在的时候,我宣氏是掌兵符的权贵世家,可是当初先祖不愿进入权力之争才带着我们族人过上富足安稳的日子。这天下分分合合总是这般,一旦卷入权力的争斗中一定会有一方一败涂地才算完。我们的安稳日子快到头了,这场斗争我们避无可避,但你要记住,必要之时要明哲保身知道吗?”
宣世珣点头:“是,孙儿明白。”
宣正琚此刻这个时候从自己怀中拿出了一枚墨玉放在了宣世珣手中:“这个你要收好,这是我为你们最后留下的生机。这场斗争开始了谁也不能置身事外,你们要另谋出路,为自己博出生机来……”
宣世珣低头看着那墨玉,那是像老虎似的形状,他有些不敢置信猛的抬起头来:“族长,这是——”
宣正琚点了点头:“只剩下一半了,你要记住滵幽谷这个地方,知道了吗?”
宣世珣低下头来垂泪:“是……孙儿都记下了。”
……
而在此刻,躲在暗处的小小孩童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他的双拳也不由自主攥紧。
没过两个月,宣氏的老族长便仙逝了。因为老族长是活到八十多岁才仙去的老者,在那个时代无论是谁都艳羡不已,按照民间的说法老族长这不是死了,而是成仙去了。宣氏一族也默认了这个说法,他的后代子孙更是将他的葬礼大办特办。
葬礼上,宣凤岐一身孝衣跪在了灵前,他没有太多情绪变化。虽然老族长在世时也格外疼爱他,但谁也不能要求一个五岁的孩子清楚地认识到现在发生了什么,比如他现在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守在灵堂里已经很好了。
他虽然平日里很安静,但不像今日这样死气沉沉的。他跟着大人们行完哀礼后便一个人坐在了院子里的木凳上发着呆。老族长葬礼期间,那辆华贵的马车又来了宣府,但是前来拜访的人每次都失望而归。
都快十一月了,银杏早就落光了,光秃秃的树干看起来十分凄凉。今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年都要早,恐怕再没几日外面的地面就要结冰了,而就当他这小孩在外面的冷风中发呆时。四娘一脸担忧地跑了过来,当她看到那小不点还呆呆坐在那里的时候松了口气,她像是不忍心似的小心翼翼走到了他的面前。
可是小不点就像失了魂似的,她都站在他面前好一会儿了,这臭小子还没发现她。她见状走到了宣凤岐对面:“好了……别伤心了,我阿爹曾说过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更何况老爷爷他不是死了,你没听大家说他是去成仙了吗?”
她的本意是想安慰小不点的,可是当她说完这些话后自己心里也不是滋味。她红着眼圈哀求道:“算姐姐我求你了,别伤心了行吗?”
宣凤岐这个时候回过神来了,他呆滞的眼睛眨了一下:“我伤心了吗?”
四娘看到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后嘟起嘴来:“你还问我?你自己去照一下镜子,你不伤心为什么摆出这副表情?”
宣凤岐听到她说这话后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可是我没哭。”
四娘听到他说这话后狠狠打了一下他的脑袋:“都是你聪明,你怎么连这个都不懂。太过伤心是哭不出来的,你若不伤心的话为何刚才看到我没跟我打招呼,为什么这些时日你没出去找那些小孩玩去了?”
小孩子的眼睫微颤了一下。
这样说好像也不错,但是他此刻更多的不是伤心,而是恨。
恨意自从那天晚上遇到那个男人后就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就像族长说的那般,这场权力的斗争已经开始了,自从大周皇帝开始注意到他们时,他那未曾谋面的父亲死在玄都的那一刻就代表着要么他们死要么就是对面死。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
宣凤岐这个时候从木凳上跳了下来,他看向女孩子:“你怎么来了?”
四娘看到他神色恢复如常后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宣氏族长仙去是大事,我们柳氏一脉自然要过来参与葬礼。你别太难过了,族长爷爷在天上也想看到你能开开心心的。”
宣凤岐听到她的安慰后点了点头。四娘不过才比他大三岁,如今却要说这样许多安慰他的话,他原本想要说什么,可是一阵寒风吹过,他又看到两名小厮带着一个裹得十分严实的男人走进了宣府大门。
宣凤岐见状连忙跑过去:“对了,我还有些事,等我有空再与四姐姐玩。”说完他便消失在院子拐角处。
没有错,那个人虽然用黑色斗篷把自己裹得严实,但他的身高跟那位九皇子一样。虽然葬礼期间他都是打发自己的亲信来的,但这次他却亲自来了,这就说明玄都的情况很不乐观。要不然他也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前来拜访宣府。
宣凤岐这回偷听比上次小心多了,他仍是到了宣世珣的书房。里面除了暖炉噼里啪啦的炭火声外还有两个人的交谈。
那个男人一副焦急的样子:“宣家主不是说要好好考虑一下吗?如今都过去两个月了,宣家主还没考虑好吗?”
宣世珣看到男人急切的模样后一脸憔悴地说道:“想必九皇子不会不知道我宣氏一族的族长仙去了吧?族长仙去的突然,我等后辈自然要尽心为他操持后事,九皇子您也看到了,这段时间里我夜不能寐,日日为族中之事焦头烂额。九皇子所说之事我恐怕没有心力为您去办了。”
“怎么没有心力去办?你只要把那支军队交给我就行,至于其他的都不用你操心。”
宣世珣听到他这样说后又是无奈叹气:“这事坏就坏在这里啊。老族长去的突然,先楚的那支军队原本是由他握着的,但他老人家去时并未交代那支军队在那儿,九皇子提出的条件我也是爱莫能助啊。”
“宣世珣!别以为你现在远在扬州就能耀武扬威了!就连外人都知道你们宣氏一族有那支军队的存在,你以为你们老族长死了,你就能用这样的借口打发我了吗?”
宣世珣一脸惋惜:“事实我已与九皇子讲了,军队确实随着老族长的死去成为了秘密,或许在过二十年连踪迹都找不到了。若是九皇子真觉得我们宣氏一族有罪,大可将这一事呈报给当今圣上,若是有罪自然会有人来查,九皇子也不必在此威胁我这刚失去族中亲人的可怜人。”
男人此刻终于按捺不住了:“宣世珣,别以为你用这样的手段就能打消父皇对你们宣氏一族的疑心。”
“手段?什么手段?难道九皇子觉得我们宣氏一族是借着老族长的死摆脱这件事吗,可是我们哪里知道老族长什么时候仙去,而且在那之前九皇子也来了扬州探查过好几次了吧,两个月前老族长尚能走动与人说笑。我们当时谁也没想到一向康健的老族长会猝然离去,若九皇子真的疑心,也该去问老天才是。”
宣世珣说完后便礼貌地做了一个揖:“葬礼上还有很多事,我实在抽不开身再陪九皇子,九皇子便自行离开吧。”说完,他便拂袖而去。
事情跟宣世珣料想的一样,九皇子现在也只是空有想法没有能力,若他真的有能力谋反也不会借兵借到他这里来了。而就当九皇子一脸阴沉地从书房中走出来的时候,一个披麻戴孝的小个头忽然窜出来走到了他面前:“叔叔,我们又见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