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看到最后的时候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在信纸上,信纸上的字迹逐渐模糊。她掀开那页信纸后,下面的几张纸便是宣凤岐为她赎身的押契还有为她脱离奴籍的清白身份证明。她以前不是没有想过赎身,只是她们柳家获罪的时候是以谋反罪名论处的。她们柳氏女儿都被卖为官奴,且终身不得脱奴籍,若不是她学得一身好本事又当了花云楼的花魁,她又怎会活到今日?
这些年她一直幻想着或许她们家还有人活着,她纵使已经有办法脱身却仍不愿离开这里。她得在这里等着,要不然她的亲人回来找不到她该怎么办啊?
这些年里除了复仇外她唯有这一个心愿。
可是未等她大计得成,狗皇帝便死了。她等过了春秋,等过了扬州琼花开了又落,等过了一年又一年,最后她终于接受了柳家人都死绝了的事实。可是她没想到……没想到她的小凤岐还知道来找她。她到最后都没有问小凤岐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她……她甚至还在最后打了他。
等到柳四娘一遍又一遍看完那些信的时候,眼水又在不经意间湿了她的双颊。
“不……不行——”柳四娘扔下了那几张信纸之后不管不顾地跑了出去,她寻找着刚才为她送信的丫头,“小沁,小沁……”
几个丫头听到柳四娘的声音后连忙跑出来:“姑娘,你怎么这样就出来了,快写快去,我们这就伺候您梳头。”
柳四娘无视她们紧张的眼神。她们都知道柳四娘便是这花云楼的招牌,老鸨是断然不会容她这样发丝凌乱跑出去的。可是柳四娘急切地喊着;“小沁,小沁!”
就当她用焦急又带着颤抖的嗓音喊了几遍后,刚才为她送信的小沁像一阵风似的连忙跑了过来:“姐姐,是您喊我,是有什么事吩咐小沁去做吗?”
小丫头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所以就连说话的腔调都打着颤。
柳四娘看到小沁后就像抓住了救星一般紧紧地扶住了她的胳膊:“我问,刚才让你给我递信的公子呢?”
小沁听到之后愣了一下,而柳四娘见到她发呆后又摇晃了她一下。小丫头从来都没有见过温婉柔顺的柳四娘这样咄咄逼人可怕的样子,她只能颤抖着嗓音说道:“走……走了。”
柳四娘就像忽然脱了力似的松开了她:“走了?”
是啊……宣凤岐让人给她送这封信来不就是像与她告别吗?不……或许他们从此以后再也不会见面了。
她现在还想问宣凤岐,为什么要让她放下一切,为什么连一面都不见就匆匆离开?
可惜,宣凤岐不会回答她了。
柳四娘失魂落魄地转身走进长廊中,六月的熏风夹带着院内花草的香气朝她吹来,可她却像看不到周围的人那般一步又一步地走了回去。微风轻轻吹起她裙子上的丝绸披帛,她抬眼向那大好的天空看了一眼。
自由自在吗?
……
马车安稳地行驶在路上,宣凤岐与谢云程二人各怀心事,出了扬州时,谢云程才稍微从思绪中缓过来看向宣凤岐。宣凤岐从刚才起眉头就没展开过,他看到宣凤岐那副满怀心事的样子后脸上变得有些难看:“皇叔去花云楼的几日可是遇到了什么,怎么回来便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宣凤岐听到谢云程的声音后回过神来,他有些敷衍地答道:“没……没什么。”
谢云程完全不相信他这番说辞。要是真的没什么的话,他也不至于一路上都愁眉不展了。
谢云程见状悄悄靠近宣凤岐,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摸着宣凤岐的额头:“皇叔不要皱眉了,我看到真的很难受。”
宣凤岐感觉到谢云程温热的手指触碰到自己的时候下意识往后退了一下。谢云程感觉到了宣凤岐这一瞬间的抗拒,他忽然十分委屈地拉下了脸:“皇……皇叔难道实在是嫌弃我吗?”
宣凤岐见状连忙摇头:“怎么会呢?只是我没想到陛下会忽然上前……”
谢云程听到后又凑近了一些,他脸上的委屈被一种诡异的好奇取代:“哦?皇叔,我又不是第一次这样忽然靠近了,我不会对皇叔做什么的,皇叔是在害怕什么呢?”
宣凤岐不是害怕什么。只是他现在真的有些抗拒这些姓谢的人,在他回忆起的片段里,那几个姓谢的人都给他留下来深刻的印象,再加上他想起了宣氏覆灭那天的惨状,他是真的有些缓不过来。
宣凤岐解释不了这个,他连忙微笑着转移话题:“还未多谢陛下那天派人去花云楼里为我撑腰。”
谢云程听到他这样说后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不,也没什么。其实,我早听说临……临淮侯嚣张跋扈惯了,皇叔从不近女色,去花云楼那种地方一定是为了正事去的。我害怕有人对皇叔不利所以才提前去找了扬州的守城将军……”他一边这样说还一边悄悄抬眼观察着宣凤岐的脸色。
第124章
宣凤岐看到他一脸紧张的样子后笑了一声:“多谢陛下考虑周全, 不知陛下那边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谢云程听到他这样问后抬起头一脸惊讶地看向他:“皇……皇叔怎知我有事情要办?”
他没有刻意隐瞒,但是他也很好奇宣凤岐总是知道他要干什么却不说破。宣凤岐又笑了一下:“陛下多带了几个人混在我的人中,我又怎能不知道呢?陛下要做什么都是有你自己的考量的, 这对陛下来说也算是一种历练吧。临淮侯的事陛下处理得不错,不知陛下之后有什么打算?”
宣凤岐大抵都知道了……谢云程低头沉思了片刻,随后他又抬头说道:“临淮侯就算不是冤枉沈氏谋反案的主使也是帮凶,他们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宣凤岐听到冤枉沈氏谋反的事后便想起来记忆中,他的祖父最后喊着那个要杀他那个男人的名字, 好像是……沈长青?
就在此刻,宣凤岐好像有了一种猜测。他的脸色也逐渐变得阴沉, 如果沈氏真的是冤枉的, 那么一定跟他脱不了干系了。就像谢云程说的那样,就算沈长青不是杀了宣氏满门的罪魁祸首,但他确确实实参与了,这场杀戮中谁也不能免责。
宣凤岐大概也猜到了自己为什么来到玄都来到曾经的谢玹身边了。
灭族之仇,不共戴天。哪怕他真的不是小凤岐, 他也无法容忍跟自己有着血海深仇的仇人稳坐在高位上享受一切。这一切好像都能得到解释了,只是在他离开大火燃烧的宣府到他来到玄都之后的这部分记忆仍有缺失,这中间一定还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有些记不清了。
谢云程看到他脸色又变得不好,于是又开始思考自己刚才是否说错了什么。难道他介意自己即将惩处临淮侯一家吗?
可是他从未跟临淮侯有过牵扯, 他怎么会?
谢云程此刻试探地问了一句:“皇叔, 我带人吃临淮侯府中搜出了能证明沈氏谋反是冤枉的证据,你说……我们要不要将此事昭告天下还沈长青一家一个清白?”
宣凤岐听到这话后回过神来, 他语气中透露中冷淡:“陛下真这样想?”
谢云程也不知道宣凤岐为什么忽然变了,他又连改口道:“也不是……这件事尚未查清楚,就算是要等到大白于天下, 也得要证据齐全有理有据才行。这次是我鲁莽了,还望皇叔不要见怪。”
宣凤岐微蹙了一下眉头,他忽然转头伸出手来捧起了谢云程那张脸:“陛下,还记得过我跟你说过什么吗?不要刻意去讨好任何人,既然你觉得他们是冤枉的,那便自己还他们一个公道,实在无需来问我的意见。”
冤枉吗?
沈长青带病杀了宣氏几百口人,那些人中不乏有孩子、老人,孕妇……除此之外,连一些毫不相干的街坊四邻也被牵扯进去惨遭杀害。宣凤岐还记得曾经跟他一起玩耍过的孩子,他们家里可没有密室让他们躲,他们也是八.九岁的年纪,而他们的生命永远停留在那场大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