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程听到他这样说后垂头丧气:“好吧。”不过就在他打算离开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接着看向宣凤岐,“对了,皇叔……我觉得将沈氏清白昭告天下这件事还太早了,这件案子中还牵扯着别人, 若是将此事昭告天下,说不定会打草惊蛇。所以……我决定等到此事完全了结后再还沈氏一个公道,不知皇叔意下如何?”
宣凤岐听到他一番后愣了一下,随后他向谢云程投去赞许的目光:“很不错啊,陛下有了自己的主见。”
谢云程嘻嘻笑了一下。离开时宣凤岐还叮嘱他虽然是夏末, 但天气还是异常闷热, 让他千万别贪凉吹了风,也别多吃生冷的东西。
其实这些谢云程自己也知道。虽然宣凤岐说了许多, 但他却不厌其烦地仔细听着。他知道宣凤岐始终把他当成一个孩子,那他就以这个身份接受着宣凤岐全部的关爱。
……
谢云程虽然出发前就把朝堂中的一切安排好了。但是他此去扬州来回就花了三个月,回来的时候都已经是残夏了, 那些小替身每天都战战兢兢,好像下一刻就觉得自己要被发现拉去砍头了。
这人好歹也是谢云程在出发前精心挑选过的,谁能想到他竟然如此胆小。那人见皇帝回来之后连忙跪了下去:“陛……陛下,您终于回来了,若是您再不回来,奴婢就要被那些人吓死了!”
这名看着跟谢云程身形有些像的小太监正可怜兮兮地跪在他面前哭诉。谢云程这个时候紧锁起眉头来,“行了,这段时间你假扮孤有功,下去领赏去吧。”
谁知他刚说完这句话,那小太监仍跪在地上哭着喊着不敢起来:“不,陛下!奴婢不要什么赏赐,只求陛下往后不要让奴婢再做这些掉脑袋的事了!”
“掉脑袋的事?”谢云程听到他这样说后有些不解地皱起眉头来。
小太监听到他这样嘟囔着竟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哭诉了。他本来就是个进宫没多久的新人,要不是听人说有一种光往那里坐着什么都不用干轻松的活,他才不会那么积极挤破脑袋都要往上凑。
谁知当有人把他放到皇帝要坐的龙椅上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他要做的这种“轻松”的活儿就是假扮皇帝啊!这三个月里他不仅每天都要低着头在纱帘后面对着那一个个身份比他高的大臣上朝,还得学着皇帝每日晨昏定省去御书房读书,去跑马场骑射。虽然他一点都不会,旁人也会帮助他,但他每天都有一种脑袋很快就要搬家的错觉。
这小太监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他从来都没有做过这种事害怕是正常的。可是允许他这样做的正是站在他面前的小皇帝啊,谢云程这个皇帝都还没说要砍他的脑袋,这小太监倒是哭哭啼啼上了。
谢云程想在这一刻他已经有些体会到自己每次在宣凤岐哭诉时,宣凤岐耐着性子安慰他的感觉了。若是一两次,他自然是觉得可以接受,若是时间久了他便会觉得聒噪。
谢云程咬着牙沉声道:“你要是不想让孤现在就砍了你,你就乖乖闭上嘴出去领赏去!”
那小太监被谢云程的气势吓到,他是真的觉得这皇帝下一刻就把他拉出去砍了。反正他已经坐过龙椅了,还当了几个月的皇帝,再怎么说也不亏……他一边这样安慰着自己一边哽咽抽泣颤抖着告退。
小太监告退之后,谢云程揉了揉眉心,他走到书案前看着堆积在上面的奏折,他挑选了这几个月发生的重点事宜看了一下。因着他开年的时候就在上元宫宴的时候就杀了那些有异心的王公侯爵,所以玄都的这些老东西都还算是安分。
虽然杀鸡儆猴的办法有些太过血腥,但谢云程不得不承认这法子挺好用的。现在他或许能理解到谢玹当初为什么杀起自己的血亲来毫不手软了,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使人畏惧,别人畏惧你才会臣服于你。
但以杀止杀终究不是长久之道。
而且谢云程已经十三岁了,等到再过几年那些朝臣一定会向宣凤岐施压让他还政于皇帝。宣凤岐能够在玄都站稳脚跟是因为谢玹在死前将玄都内的兵力都留给了他,但是禁军加上其他士兵充其量不过三万人。一旦别人借机用此事弹劾宣凤岐,而宣凤岐又不肯放手的话,那么难保关外的大军不会回来以清君侧的名义……
谢云程越想便越觉得心烦意乱。
若是关外的那四十万大军也全听命于他就好了。
就当他这样想的时候,一名侍卫从外面进来悄无声息走到谢云程面前低声禀告道:“陛下,太傅府中传来消息,说是太傅病重,已经有好几个月都起不来床了。”
谢云程听到这话后微微点了一下头,随后他道:“再去盯着,若太傅有什么举动速来回禀。”
“是,属下遵命!”
谢云程在那一堆积攒的奏折里也翻出来了一些人对于耿志山病情担忧的折子。其实也不怪他们妄加揣测,耿志山年初就病了,就连太医都束手无策,耿志山能熬到现在都是吊着一口气。谢云程也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兵符还在耿志山手里。这件事要怪就要怪那个留下一堆烂摊子的谢玹,他死前未曾把耿志山手中的兵符收回来,耿志山回玄都后并没有将兵符还给他的意思。
其实谢云程这也是能理解的。毕竟那个时候他还小,宣凤岐处理着一切政务,他连朝中局势都不清楚。如果那个时候耿志山就把兵符交给他,那么兵符很大概率会落在宣凤岐手中。那个时候谢云程也是这样想的。
现在他才知道那个时候的他是有多么幼稚,心胸是有那么狭隘——宣凤岐后面愿意让他接受大部分朝政,还给了他锻炼的机会,还跟他一起将那些意图谋反的王侯们一网打尽。他一开始便知道宣凤岐想要什么,所以他尽量装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放松宣凤岐的警惕,但他长此以往却觉得宣凤岐生气了。
他原本应该为了自保继续装乖卖傻的,但是他为了能让宣凤岐多高兴一些便不再将那些笨拙的做法搬到台面上。
宣凤岐是何等聪明,他怎么会看不出来面前的小孩子是装的还是真心的呢?谢云程也是慢慢感觉出来的,他感觉宣凤岐在陪他玩一场游戏,他一哭一闹宣凤岐便哄着他,他乖巧听话宣凤岐便轻笑着抚摸他,他生气难过的时候宣凤岐会抱他轻声安慰着他。
谢云程也不知道自己做过的这些有多少是出于真情实感。但宣凤岐每次都会耐心地对待他,哪怕这一切都是在演戏。
就算现在他手里拿着兵符,宣凤岐应该也不会对他做什么的。
一定是这样的。
谢云程自认为已经很了解宣凤岐了。他想再等等,再等几年等他完全有实力了,他便鼓起勇气来去兑现那日在月光下许下的承诺。
虽然他相信宣凤岐,但是耿志山却对宣凤岐戒心深重。上次宣凤岐遇刺之前,耿志山便与他通过密信,说要一起共商除掉宣凤岐的计划。
当初谢云程拜耿志山为太傅,一是为了他手中的兵权,二也是能有个人能庇护尚未成熟的他。如果玄都中只有宣凤岐一个人独大,那么无论是好的坏的都会冲着他前来,可是如此还有耿志山,他们两个人形成互选制衡的平衡局面是最好不过了。宣凤岐在玄都中有权,耿志山手握着兵符,他们两个谁也不会轻举妄动。
但现在耿志山病入膏肓,这平衡的局面很快就要被打破了。
上次耿志山一提出要除掉宣凤岐的计划时,谢云程便不由得一颤。他虽然表面上笑着应下来了,但之后他便跟耿志山逐渐疏远了,他有意疏远,而耿志山恰好在这个时候旧病复发,所以这件密谋的事情也不了了之。
耿志山是一名好老师,他在教谢云程的过程中几乎把自己从战场上学到的经验兵法技巧全部倾囊相授。谢云程能够感受到耿志山并无二心,他只是先帝的一名纯臣罢了。作为一名纯臣,自然是方方面面都要为君王考虑,而阻止谢云程稳坐皇位的宣凤岐自然也就成了他的心腹大患。
耿志山也知道自从自己回京被加封为太傅开始,这场无形的较量就已经开始了。谢玹当年是多么狠绝,就是因为这样他才稳住了皇位那么多年,谢云程的皇位本来就坐得不安稳,耿志山自然想从中帮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