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这些东西一一摆放在案上,随后他抬起眼看向站在一旁的宣凤岐。宣凤岐见状走了过去。
谢云程指着这些东西道:“这便是我当初执意御驾亲征的原因。”
宣凤岐听他说完后便拿起了其中一个最大的卷轴轻轻翻开来看。宣凤岐注意到这卷轴上面是耿志山的亲笔,上面还盖着他的元帅统印,可是当他看到里面的内容的时候神情却越来越凝重。
这上面竟然记述了元盛十一年时他毒害谢玹的过程,而他刚才看到的那个小玉瓶便是他杀害谢玹时所用的毒——七日追魂散。这是他来到这里后第二次看到这种毒,这上面的书信便是他与神医谷的谷主来往的信件,印鉴是神医谷谷主的印鉴,其他几枚印鉴是他趁着谢玹重病时用谢玹的私印调度玄都周围州郡兵力的证物。这上面写着不光有物证,还有人证——谢玹驾崩后,他便把先前伺候过谢玹的人都处理掉了,但这上面有几个人幸存于世,耿志山让曹应带人去这两个人所在的籍贯地去找人。
如此一来人证物证俱在,宣凤岐就算想抵赖也没用。
宣凤岐看完之后全身的血液倒流,他的指尖瞬间冷了下来,就连身子都止不住地发抖。这些东西很明显是耿志山病重的时候搜集的,此刻他想明白了谢云程为何在耿志山病逝之后那样反常,原来他是知道了这些事情。
宣凤岐不敢想象要是耿志山当时选择鱼死网破直接把这些物证公布于众,他将会面临怎样的结局?
守在宣凤岐旁边的谢云程看到他脸色逐渐变得苍白后连忙伸出手来扶住他,他温热的手覆盖在宣凤岐的冰凉的手背上,“皇叔,你怎么了?”
宣凤岐放下了手中的证词,他转头看着谢云程。谢云程现在满脸都写着关心他的神情,宣凤岐那丝疑心到这个才稍稍消下去,他的手感觉到谢云程传来的温度,身上也逐渐回温。
“这……这些东西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他问出这些话的时候声音都是颤抖的。谢云程看得出来宣凤岐在害怕,他在宣凤岐身后紧紧握住他的手,“这些都是忠勇将军死前命人带去关外给他亲信的证据。”
宣凤岐听到他这样说后脑袋有那么一丝空白。这可是他谋害皇帝的证据啊,耿志山为何不干脆把这些东西直接交给谢云程呢?
而就当他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忽然抬眼对上了谢云程玩味的视线。是啊……谢云程怎么会对他做这些事呢?耿志山临死前才对谢云程说这些无非是想试探谢云程是否有妇人之仁,他知道指望谢云程来为谢玹翻案没有希望,于是便把这些罪证交给他远在关外的亲信们,这样关外少说有十几万大军会回玄都勤王。
宣凤岐觉得眩晕了一下,谢云程眼疾手快抱住了他,宣凤岐伸出手来扶住桌沿才堪堪站稳。他这段时间总是做梦,梦见七窍流血的谢玹朝他索命,原来他真的杀死过谢玹,是他杀了一国之君。
宣凤岐在心绪混乱时忽然感觉到有一股湿热的气息喷薄在他的脖颈处。他这个时候才发觉在他身后的谢云程正紧紧抱着他,好像要把他发冷的身体暖热。谢云程轻声道:“皇叔别怕,我一直都在,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宣凤岐回过神来时转头对上了谢云程那双炽热的眼,他的喉结滚了滚,“你……你在五年前就是因为这个才去边疆的吗?”
谢云程微微点头:“是,我想忠勇将军的证物应该已经送到他属下的手中了,当时情况紧急,我不能再玄都里坐以待毙,所以才会连夜下旨昭告天下我要御驾亲征。我是为大周子民打仗,而且我手中还有半块兵符,关外的将士不会轻易听信这些没有影子的事情。当时忠勇将军把这些证物分成好几份送到关外营中的,这些东西我是从曹应手中拿回来的。”
说是拿回来,其实就是哄骗过来。就算曹应知道这件事的内幕又怎么样,他手里没有证据就没办法告发宣凤岐,而且谢云程跟曹应经过这些年共事也发现曹应是一个聪明人,他不会想不开放着泼天的荣华富贵不要而去完成耿志山的遗愿的。
宣凤岐听完了谢云程这些话后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可是他当初在谢云程离开之前还打了这孩子。谢云程当时只有十三岁啊!
他不敢相信谢云程那时背负了这么多前往边关的时候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情。只是当他想着想着眼前就逐渐模糊了,几颗温热的东西忽然掉落在案上的宣纸上。谢云程见状有些不知所措,他还是第一次见宣凤岐哭,他不知道自己刚才说错了。
他松开了宣凤岐有些语无伦次地说:“皇……皇叔,你怎么了?我……我刚才是不是说错了什么,你别怕,忠勇将军当初传出去的证物都被我收回了,你是害怕这些东西的存在会威胁到你吗,那我现在就把它们都销毁!”
说完,谢云程就想拿起桌上的那些东西朝着大殿火炉的方向走去。宣凤岐见状连忙拉起了他的衣袖,“你那个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的话后停住了脚步,他回首时看到了默默垂泪的宣凤岐,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宣凤岐掉眼泪。他现在才懂原来真的有人哭一哭便会让人心里辗转难安,他也是头一次注意到宣凤岐哭起的样子竟如此柔弱破碎。
谢云程干涩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片刻后才回过神来,“皇叔指的是什么?”
宣凤岐抬眼看着他,“你与我决裂,披上战甲离开玄都的时候,你那个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
谢云程听到他这话后愣在了原地。
其实没什么,他当时只觉得无论如何他都要保护宣凤岐,他要用自己的性命去守护宣凤岐。即使他死了,他也想让宣凤岐好好活下去。
谢云程低下头不再言语。他想说这些话,想诉说着自己对宣凤岐图谋已久的心意,可是他到了此刻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那丝丝缕缕的害羞似的绯红逐渐爬上了他的耳尖。或许是源自于父母的血脉,他在边关打仗那么多年虽然长高了不少,但皮肤却没有被晒黑,就连脸上也还是白嫩干净。
他这些年有意保护着自己的脸,有一次他去匈奴常游荡的边界去探查敌情,他那时一时不察竟被匈奴射出的暗箭伤到了脸颊。从那以后他每次出去打仗都要戴着保护脸部的盔甲,他害怕自己变丑了宣凤岐就会不要他,毕竟宣凤岐身边有那么多想靠着皮囊攀上他的人。
宣凤岐在他沉默的时候啜泣出声:“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背负了这么多事情,你走的时候我还……”
就当宣凤岐说着这些的时候,谢云程上前握住他的手,“不,皇叔,我从未怪过你。我知道我与皇叔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当初我那么做不但是要保全皇叔,也是保全我自己。如今我立下了战功,安定了边界,整个大周再也不会有人质疑我了。”
宣凤岐听到他说了这些话后仍觉得心里愧疚。就算谢云程这样说,那当初他打了谢云程也是事实,同时他心里也有气,他气谢云程为什么不跟他说这些事。若是谢云程当时说了,那么他们之间的关系便不会闹得那么僵。
……
外面天色渐暗,宫殿外面的宫灯都点燃了,宣凤岐的目光转移到那个小玉瓶上,就当他想要打开时,谢云程连忙握住他的手制止他,“皇叔不可,这瓶子里装的是七日追魂散,是剧毒,万一皇叔误吸了就不好了。”
宣凤岐听到这话后抬眼看向他,“我记得你小时候也有人给你一串带着七日追魂散的糖葫芦。耿志山在这些罪证上面写着我是用七日追魂散毒死先帝的,难道你没怀疑过当初是我想用同样的手段置你于死地吗?”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这番话后愣在了原地,他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皇叔你在说什么啊?你若想杀我不多的是机会,为何要在宫中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毒杀我呢?”
宣凤岐听到他的解释后反而愣了一下。是啊……他为什么会这样想呢,他不应该怀疑谢云程的,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真的杀了谢玹。无论是他杀的还是这具身体以前的主人杀的,这都是事实。